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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半晌,跛足少年轻轻道:“师父,冯老头回来了,那厮怎的还没有回来,徒儿已等得不耐烦了。”
褛衣舍妇冷笑道:“急什么,为师已断定是他,他还逃得了么?便宜他多活了这几日,已是他运气了!”
铁中棠大疑:“这两人名为祖孙,实为师徒,显见也是乔装而来,必定有所图谋,只恨我江湖阅历不丰,看不出他的来历。”
思忖之间,那跛足少年已在暗影中腾身而起,口中说道:“待徒儿去前面看看,那厮是否还在大厅中?”
这少年不但身法奇怪,一纵数丈,丝毫没有残废之态,而且胆量更是大得出奇,竟将此间视作无人之地。
那楼衣老妇也不阻拦,似乎对他的武功甚是放心。
铁中棠更是惊异。
他师徒寻仇的对象一定就是玉潘安潘乘风,却不知他三人之间有何仇恨?
第二重院落铮,是一片草坪,前后的灯光,都照不到这里,院落里也没有燃灯,四下暗影幢幢,显得十分黝黯。
黑黝黝的草坪上,又传来一阵笑声。
六七个女子,环佩叮当,一路嘻笑着走了过来。
她们步履都十分轻灵,正是横江一窝女王蜂,四下无人迹,她们不再装作。
一个身材纤小,面如银盘,眼波最媚的圆脸少女在叹气:“那老头真是财东,只可惜人太老了些,否则……”
另一个身材高挑的绯衣女子,却在笑:“姚四妹不但爱财,还爱俏,我就不爱这些,只要有银子,老少都可以。”
“谁像你这个专收破烂的,我看你对天杀星那大胡子都有些胃口。”
绯衣少女伸了伸舌头:“那杀星我可不敢惹他。”
“有什么不敢惹,只要有机会,我照样要勾引勾引他,看他到底有多狠?”
突然一阵大笑:“看样子俺艳福来了,谁要勾引勾引俺,只管请过来。”笑声粗豪,正是大杀星海大少!
他手中倒提着一只朱红酒葫芦,胸襟敞得更开,醉态可掬,脚步踉跄,迈开大步走了过来。
横江一窝女蜂王,有的惊呼,有的以袖掩面,有的已笑得弯下了腰。
那圆脸少女指着以袖掩面的紫衣少女:“就是她,就是她,她要勾引你。”
紫衣少女笑道:“你就,你敢再说……”
她张开两只手,笑着去呵圆脸少女的腰肢,圆脸少女笑着求饶:“好妹妹,我再也不敢说了。”
紫衣少女红着脸:“你逃,逃到哪里去?”突然被海大少一把捉住了手腕,她身子一抖,倒进海大少怀里。
海大少大笑:“就是你这小丫头么,来来,让俺瞧瞧。”一手托起她的下巴,瞧了几眼,突然凑上脸,用他那个钢针般的虬须在她那粉嫩的娇靥上狠狠擦了几下,开怀大笑:“你怕不怕?”
圆脸少女半仰半闪,娇喘微微,颤声求饶,一只手却要去勾海大少的脖子。
哪知海大少忽然一手推开她。
“就凭你这样的小丫头,还勾引不到俺。”语声中大笑而去。
圆脸少女被他推得跌倒地上,又是惊诧,又是羞怒,在地上狠狠呻了一口:“臭男人,臭胡子。”
横江一窝女王蜂又是欢笑,又是惊骂,突听有人说:“姑娘们什么事如此高兴,小生们也来凑凑热闹如何?”
原来欧阳兄弟们也跟着来了。
“横江一窝女王蜂”立刻顿住笑声,一个个垂眉敛目,又恢复了大家闺秀的神情,低着头走了。
欧阳兄弟们手摇折扇,跟了过去。
海大少站在远处喝酒,大笑道:“孩子们,回来吧,莫要再去掏马窝蜂了,被蜂子刺一下,可不是玩的。”
一个少年转过身来,似乎要待怒骂,却被另一人拖了回去。
海大少笑笑,忽然轻叱:“什么人?鬼鬼祟祟藏在那里!”
铁中棠吓了一跳,海大少目光炯炯,却在望着那褛衣老妇的藏身之地。
就在这时,第二重院落中,突然传出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呼!
惨呼声中,冯百万满面血污,衣衫不整,踉跄奔了出来。
“李洛阳,李洛阳在哪里?”
海大少急窜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肩头:“你疯了么!”
轻轻一掌,掴在他面颊上。
冯百万挨了一掌,神志似乎稍微清醒了些,木然呆了半晌:“我杀了人!我杀了她。”
“你杀了谁?”
“银蝉……那贱人,她偷人养汉,还要杀了我私奔,我就先杀了她。”
海大少大怒:“为了个贱女人,你值得么?”
冯百万呆了一呆,居然痛哭了起来。
此刻李府的少主人李剑白:已领着四个家丁急赶了过来,远远处也已响起了骚乱的脚步声。
铁中棠知道这一切不过只是大乱的前奏,这平静多年的珠宝世家,眼看就要有更大的变乱发生。
于是他悄然跃起,经过第二重院落时,果然见到那荡妇的尸身倒躺在地,身侧还有只箱子。
她显见是因为恋好情热,竟要席卷细软,找潘乘风私奔,却被冯百万发现,才造成这件命案。
铁中棠暗暗叹息,身形不停,回到自己的帐幕前悄然落地,只听里面潘乘风的声音笑道:“姑娘,此后我们已是一家人了,你怎能将在下赶出去?”
接着就是那艳婢茜人的声音:“滚出去,你竟敢对我家姑娘如此无礼,你不要命了么?”
铁中棠大步走了进去,看见水灵光坐在角落里,茜人挡在她身前,惊喜出声:“好了,我家主人回来了。”
潘乘风首笑道:“你问问他,可是他要我来的?”
铁中棠面色沉重:“事办完了么?”
“办得十全十美,谁也不会怀疑到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件事你纵能脱身事外,别的事你只怕是逃不脱的了!”
潘乘风变色:“此话怎讲?”
铁中棠道:“冯百万已经为你杀了人了,这笔帐少不得要找到你头上,还有……那海大少也不会放过你。”
潘乘风展颜一笑:“冯百万杀人与我何关,那姓海的与我多年对头,也未见得能将我怎样。”
“可惜此刻情况却不大相同,何况你还有个极厉害的对头,一心要取你的性命。”
“什么人?”
“就是那褛衣老妇和跛足少年。”
潘乘风呆了一呆,沉吟道:“他们,……我与他们无冤无仇……”语声未了,颜色突变:“是她,难道是她……”
铁中棠冷冷道:“你已经想出她的来历?”
潘乘风踉跄的倒退了好几步,虚弱的倒坐在椅上:“她……她怎么说的?”
“她说要你的命!”
潘乘风伸手一抹脸,汗珠随手而落。
铁中棠道:“你在老夫面前,吹得天花乱坠,老夫倒也相信了你是条响当当的英雄汉子,哪知你见了个老太婆和小孩子,也如此害怕,嘿嘿,这样的英雄,老夫实在不敢领教。”
潘乘风怒火似要发作,但身子刚站起来又坐了回去。
“不错,我确是怕她。”
他“拍”的一拍桌子,厉声接道:“但除了她之外,若有人敢对我姓潘的无礼,我照样要割下他的脑袋!”
铁中棠冷笑:“她是谁?你为什么要如此怕她?”
“她……她的名字……唉,说出你也不会知道。”
他嘴唇也变得毫无血色,仿佛只要说出她的名字,便有灾祸临头。
“你不敢说?”
“就算我不敢说,你又怎样?”
“你说话最好声音小些,莫要被她听到了!”
潘乘风呆了一呆,怒气全消,颓然垂下了头。
铁中棠道:“但是你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潘乘风道:“你是不是怕我连累你、你既已作了我的雇主,有什么事自然要和我一起承担。”
铁中棠故意变色道:“那怎行,你快走吧!”
潘乘风道:“走,她既已知道那件事是我干的,我还走得了么,你不知道她是谁,怎知她的厉害、她一来至此间,不单我要倒媚,恐怕连那李家父子也要遭殃了!”
他语声中已毫无生气,显见是心中充满了恐怖之意。
铁中棠仿佛更是惊慌。
潘乘风瞧了水灵光一眼,冷笑道:“我只有藏在这里,你再设法将我送走,否则我若死了,必定拖你在一起。”
铁中棠故意呆了许久,仿佛己说不出话来,水灵光早已知道他心智过人,此举必有用意,是以也绝不开口。
过了半晌,只听他长叹道:“除此之外,你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么?”
潘乘风冷笑着摇摇头。
铁中棠道:“老夫倒有个妙计……”
“什么妙计?”
“此刻在这里的武林中人,除了你与姓海的之外,还有什么显赫的人物?”
“司徒笑、霹雳火,还有那黑白双星,这几人势力勾结,在武林中可称一时之霸。”
“这几人么?嘿嘿,老夫只要替你在他们面前说几句话,他们必定就会全力助你。”
潘乘风精神一振:“真的?我若有这几人相助,情势便大力改观了,但他们又怎会助我?”
“老夫自有妙计,只要你听话就行了!”
“阁下若真的有此妙计,帮了在下这次忙,以后阁下无论有何事发生,在下也必定会全力相助。”
铁中棠走到案旁,提笔写了两张字柬,封得严严密密:“你先要设法与霹坜火单独谈话,将这一字柬交给他,他看了必定会答应全力相助你,你等他立下重誓,才能将这第二张字柬取出。”
潘乘风半信半疑,接了过去,铁中棠又提笔写了两张字柬:“这两张是要交给司徒笑的,方法也和前面一样。”
然后,他又写了两张字柬,要潘乘风先后交给黑白双星,潘乘风病急乱投医,也只有姑且一试了。
铁中棠正色又道:“你万万不可将字柬弄错,否则必有大祸,也万万不能提起老夫,否则他们便不会出手相助了。”
潘乘风呆呆的望着他,只觉这老叟越来越是神秘,然后才掀开珠帘窥了窥外面的动静,悄悄掠了出去,珠帘犹在飘动,他身形便已消失。
铁中棠望着珠帘冷笑道:“狡猾好色的淫徒,司徒笑、白星武,这次你们都要受些罪了!”
水灵光轻轻叹息:“我……我真笨,你究竟在……在做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铁中棠看着她,眼中立刻恢复了和蔼的光芒:“我安排了一个连环妙计,要教那些人没有一个能逃得出我手里。”
“你……你愿意让……我知道么?”
“我要叫司徒笑、白星武那般人先自相残杀起来,再要那个神秘的老妇人去那里追寻潘乘风,他们已发下重誓,少不得要保护着潘乘风,那神秘的老妇便也不会放过他们,再加上那具尸身、李洛阳、海大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最后自必形成混乱之局。”
水灵光凝眸望着他,见他脱下长衫,露出里面一身黑劲装,又取出一方黑中蒙在面上。
他无论做什么事,动作都迅速己极,举手投足间,仿佛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轻快而流畅。
他又自榻上的锦褥下,取出了一柄乌鞘长剑,反腕抽出,仔细瞧了几眼,剑鞘毫无装饰,剑光却宛如一涨秋水。
水灵光缓缓走到他身前,将长剑以丝条缚在他背上。
铁中棠将将剑柄移到他能在最短的一刹那那间拔剑出鞘的位置上,轻轻的说:“我要走了。”
水义光轻轻点了点头,铁中棠已走到床前,水灵光忽然幽幽叹道:“你……你要去哪里?……能不能告……诉我?”
“我上去就来。”
“我……个知道是……不是也能帮你的忙……”
铁中棠柔声笑道:“只要我在这里,就不会比你冒险去做任何个的。”一拭珠帘,飞身而出。
忽听水灵光的声音在身后道:“你,要小心了。”
刹那间,他心头突然涌出一阵奇异的情感,也不知是甜蜜还是感激,只觉身子似乎比往常更轻了许多。
但这份轻松的感觉瞬间便又消失,只因一切事虽已安排妥当,但最困难的却是要使云铮知道身边女子的秘密。
他掠到门外,远远似乎有条苗条的人影袅娜走了过来、行路的姿势,仿佛是风中的柳枝,带着一种媚人的波浪。
铁中棠大喜:“她果然来了!”
思忖一转间,他便己倒掠而回,掠入帐幕。
水灵光大奇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铁中棠摇了摇手:“你们先到后面去。”反手扯下蒙面的黑中,卧倒在锦榻上,将剑柄压在枕下,将锦褥盖在身上。
水灵光顺从的带着茜人和童子们走了,似乎只要是铁中棠说出的话,他便会毫无条件的顺从,甚至连问也不问。
微风过处,珠帘外果然已有一阵淡淡的香气飘了进来,淡淡的珠光中,现出了一条朦胧的人影。
这人影在帘外巡了半晌,轻轻的问:“里面有人么?”语声娇媚,带者一种甜丝丝的荡意。
“这里面又不是坟墓,怎么会没有人?”
帘外轻轻一笑,道:“老爷子你真会说话。”
铁中棠大声:“谁说我老?”
帘外的笑声更是娇媚,道:“老有什么不好,少年人冲动鲁莽,哪有老年人体贴温柔。”
语声未了,温黛黛已掀起珠帘。
温黛黛冷笑着走上前去,对着水灵光双手插着腰:“我年纪比你大,你该参拜参拜我才是。”
语声未了,已被铁中棠一把扯了回去,反手一掌掴在她面上。
温黛黛跳了起来:“好,你打我!”
铁中棠面如青铁,正反又是两掌。
他心中充满了对云铮的怜悯,对这妇人的怨恨,两掌打下,温黛黛粉红的娇靥上已现出十条血痕。
她泼辣凶野之气,也被这两掌打了回来,流着泪颤声道:“求求你,不要打了,我愿意拜她!”
水灵光却说:“你……你……不用拜……拜了。”眼睑垂落,目中似乎也流下泪来。
刹那间的沉寂,瞬即被一阵呼声击散。
钟声余韵中,一个李宅家丁大步奔了进来。
他惊疑的四下望了一眼,立刻垂下头去,躬身道:“家主有令,请各位速去前厅,有要事相商。”
铁中棠挥手道:“知道了!”
这家丁应声后退而出,却又忍不住对这奇异的帐幕中奇异的情况偷偷看上两眼。
铁中棠心中暗暗叹息,口中沉声道:“茜人,你陪姑娘在这里好生歇息,我带她到铮厅去。”
水灵光道:“你不要我……我去么?”
铁中棠心乱如麻:“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这时温黛黛红痕未退的面靥。上,却又泛起了得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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