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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想必也瞧出来了,胆子更大,长叹道:‘不是在下奉承,似姑娘这样美貌的女子,在下实未见过。’他歇了口气,道:‘尤其是姑娘这双眼波,便是天上明星,也无那般明亮,便是池中春水,也无那般温柔。’他说着说着,竟悄悄推开了胸膛上的剑尖,锦衣美妇面上微微泛起了红霞,似已听得痴了,竟完全未发觉。那少年面上露出狂喜之色,突然翻身跃起,一把将她抱住了,喃喃道:‘姑娘,在下实已意乱情迷……’他口中胡说八道,连我也听得有些脸红了。

“那锦衣美妇似是又羞又怒,突然一个肘拳,将他打得仰天跌倒,我只道她此番必要取那少年性命。哪知她还是以剑尖抵住少年胸膛,剑尖还是未曾刺下,只是怒喝道:‘你……你当我是什么人?’”

“那少年颤声道:‘我……我实是忍耐不住……姑娘若是肯让我亲近亲近,我……我死了也甘心。’他语声虽装出颤抖的模样,目中却全无半分害怕之意,只因他已算准,那锦衣美妇此刻已下不了手。

“那锦衣美妇手果然软了,少年又推离了剑尖跃起,但这一次他并未伸手去抱,只是跪了下来道:‘姑娘若是不肯,不如一剑杀了我,我能死在姑娘手上,已心满意足了。’”这番话说得可真是动听,再加上他那种说话的声音,也难怪女子听了要心动。

“那锦衣美妇竟垂下了头,脸上红得更厉害,过了半晌,才轻轻道:‘你知道我已不是姑娘了。’”

“那少年道:‘但你在我的心里,却永远是最纯洁的姑娘。’”

“那锦衣美妇听了这句活,心里实似有许多感触,双目之中,竟不知不觉泛起了泪光。

“那少年语声更温柔,道:‘我早已听说,你婆婆与丈夫都对你不好,唉,我真不懂他们怎忍对你不好……’”

“那少女大喝道:‘谁说的?他……他们对我很……很好……’她嘴里虽不承认,但神情却早已承认了。

“那少年叹了口气,道:‘我的那些兄弟,也对我不好……我们本自无冤无仇,又何必为了他们而互相仇视……’”

“只听‘当’的一声,那少妇手中两柄剑都掉了下来,喃喃道:‘他们对我不好,我为何要为他们拼命……’”

“那少年大喜道:‘对了……’突又叹道:‘我一生之中,便是梦想能遇着你这样的女孩子,但你那眼睛……你那樱唇……却比我梦想中的女子还要美上百倍、千倍,我若未见你,真不信世上有这么美丽的女孩子……’”

“那少妇道:‘真的么?’“少年道:‘我怎忍骗你?’”

“那少妇幽幽长叹了一声,缓缓阖起了眼睛,轻轻道:‘为什么以前从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那少年叹道:‘那些不解风情的莽汉,整日只知打打杀杀,又何解温柔,又怎知灵魄,似你这样冰雪聪明,绝色无双的女子,却委身于他,岂非辜负了青春?唉!上天对人,为何如此不公?’”

“这句话更是说入了那少妇心里,她眼圈儿又是一红,娇躯突然软软的倒在那少年身上……”

听到这里,铁中棠耳畔似又响起了水柔颂在那死神宝窟中狞笑着对铁青笺说的话:“二十年前,你曾经跪在我面前,说我是你平生所见,最美丽,最温柔的女孩子……二十年前,你生命已落在我手中,只恨我听了你的花言巧语,不但饶了你的性命,还在桃花林中……”

那时铁中棠虽己猜出了此事的真相,但此事的始未详情,铁中棠直到此刻方自完全清楚。

他心中暗叹忖道:“想那盛存孝,身子既有不能对外人道的残疾,又是个铁铮铮的汉子,自不会说这些甜言蜜语,水柔颂年方少艾,春闺寂寞,见了铁青笺那样的少年,听了这些挑逗的言语,自不免动心。”

夜帝面上笑容甚是奇特,接着说道:“那时我心里虽恨这少年花言巧语,但也恨那少妇的丈夫不解风情,是以一直袖手旁观,也不想多管闲事。只见他两人轻言细语,那少妇被少年说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显然也已意乱情迷,芳心难以自主。

“那少年突然瞧见我遗留在桃花树下的酒菜,哈哈笑道:‘不想苍天也凑趣得很,竟平白送了些酒菜来。’”

“两人也不问酒菜是何处来的,便对斟起来,这时夜色已浓,桃花林中,春意更是撩人。我瞧他们在树下享受我的酒菜,我却在树上喝风,心里唯有苦笑,也颇以能瞧见这段情史为乐。

“那少妇酒量甚浅,我那酒又是陈年佳酿,后劲甚足,她喝了几怀,不但醉了,而且醉得十分厉害。这时她已罗襟半解,积郁的春情,突然间全部发作,那当真有如黄河缺口般,一发不可收拾。

“我只当此番郎情妾意,必有一番缠绵。哪知那少年竞悄悄摸着了一柄鸳鸯剑喃喃冷笑道:‘贱人,你不杀我,我可要杀你了……’”

“那少妇犹在呢声呼唤于他,他却提起剑来,一剑向那已对他完全倾心的女子刺了过去。”

这一变化,倒是大出铁中棠意料之外,他竟不由得脱口惊呼一声,夜帝道:“你想不到吧?”

铁中棠叹道:“这一着小侄委实未曾想到。”

夜帝道:“那时我又何尝不是大吃一惊,先前我只道那少年虽然狡猾,但总算是个多情的少年。这时,我才知道这少年实是个冷酷无情之辈,竟忍心对这样的女子下得了如此毒手!无论原因如何,但此等事却是我万万不能忍受,当下大喝一声,自树上跃了下来。

“那少年自然吃了一惊,反手便向我刺了一剑,却被我一把就将剑夺下,那少年更是吃惊,竟吓得呆了。”

铁中棠暗笑忖道:“以夜帝这样的武功,铁青笺自是做梦也未想到,也难怪他要吓得呆了。”

只听夜帝接道:“那时我虽恼恨于他不该如此来骗这女子,只因这女子并非淫妇,只是委实寂寞难耐,又被他百般挑逗,难以自主,但我可怜他年纪轻轻,虽然盛怒之下,却也并未取他性命。那少年呆了半晌,见我还未动手,话也不敢说,便逃命般奔逃而去,转眼间便逃得无影无踪。”

“我自未追赶于他,但见那少妇在地上婉转娇哼,对身旁发生的这一些事,竟然全都有如未见。我知她实已醉得不省人事,正想设法使她清静些,哪知……哪知我方扶起她身子,她竟一把抱住了我,将我当做那少年了。”

“那时月光自桃花间射了下来,满地月光浮动,落花缤纷,衬着她蓬松云鬓,如梦星眸……她那火热的身子,在我怀抱中不住轻轻颤抖,一阵阵花香随着春风吹来……我也不免为之情动……”

这段事后来的变化,竟是如此离奇,委实令人吃惊。

但铁中棠吃惊之外,心头还有一分狂喜,一时之间,当真是惊喜交集,口中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夜帝双目一垂,似又入定,但嘴角却仍挂着一丝凄掠的笑容,默然良久,才自接着说出了此事之层声。

只听夜帝缓缓接道:“事过之后,那少妇便沉睡如死,但面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口中犹在喃喃呼唤那少年的名字。我本想等她醒来,突然瞧见那少年带来的那柄断剑之上,竟刻有铁血大旗四字,才知他竟是大旗门下。那时我本要与大旗掌门一晤,只是大旗弟子行踪飘忽诡异,无论是谁,也休想将他们寻着。

“我见那少年竟是大旗门下,惊喜之下,也不暇多想,立刻飞身迫了出去,只当以我轻功必可追着。哪知那少年行事却甚是仔细,生怕有别人追来,一路上竟布下许多疑阵,竟将我引上了岔路。等我追他不着,再回桃花林时,天光已大亮,那少妇早已走了,桃花林中,却是一片狼藉,桃树都被打得枝叶分离,想是她悲愤之下,便以桃树泄愤了,那时我心里也甚是难受,虽想追寻于她,怎奈……苍猝之间,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

铁中棠听完此事始未,惊喜之外,又多了份感慨。

水柔颂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乃是于铁青笺,醒来时却已瞧不见他,自然终生对他恨之入骨。

铁青笺虽明知她并非于自己,但在那死神宝窟中,却不敢说出,又想以“一夜夫妻”之情,来打动于她,是以便承认了孩子是他的,只当水柔颂顾念旧情,便不致向他出手。

哪知他这一念之差,竟使自己丧命,而水柔颂一时之失足,更使自己终生痛苦,这岂非深足令人感慨。

这件事确是阴错阳差,是以才有如此之巧合,但夜帝若非如此奇特之生性,此事也不会是如此结果了。

夜帝若是凶淫好恶之人,纵然见色起意,见到水柔颂貌美而情动”他便万万也不会放过铁青笺之性命。

但他若是一丝不苟的君子,便也不会等到那时才出手,若不早已将他们惊散,便该早就走了,怎会在树上一直看下去。

只叹造化弄人,竟是如此不可思议,竟偏偏要夜帝这种不拘小节而又怜香惜玉,既非君子,亦非小人的人物,着此等事,而这事每一个关键,又偏偏与大旗门有如此密切之关系。

唯一令铁中棠欢喜的,他终于知道水灵光并非自己的堂妹,这眼见已将令他终生痛苦的死结,竟神奇的解开了。他神情虽是忽悲忽喜,变化甚剧,但夜帝却始终术曾瞧他一眼,只是仰首捋须,不住的叹息。

过了半晌,只听他黯然叹道:“我一路之上,虽也不免有留情处,但唯有此事,却令人终生每一思及,便觉憾然。”

“只因我事后方自发觉,那少妇虽是已嫁妇人,却仍是处子之身,我纵对她并无恩情,也该对她有些道义之责,终生维护着她才是,但我这一生之中,此后竟未再见过她。何况我这一生之中,从未在那般情况中占有过女子,她……唉!她只怕到此刻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他满面俱是自责自疚之色,铁中棠叹息一声,缓缓道:“还有一事,老伯若是知道,只怕更要……唉!更要难受了。”

夜帝道:“什么事?”

铁中棠道:“她已为老伯生了个孩子。”

夜帝身于猛然一震,一把抓住铁中棠肩头,嘶声道:“真的?你怎会知道?那……那孩子此刻在哪里?”

铁中棠叹道:“那孩子名叫水灵光……”

当下将自己由身落沼泽,直到遇着朱藻为止,这一段曲折离奇的经过,俱部简略说了出来。

夜帝虽然久经世故,但听了这段故事,亦不觉为之目定口呆,心头又是惊奇,又是悲痛,却又有些欢喜。

只听他喃喃道:“灵光……灵光……原来她已这么大了……她……她可生得可爱么?”

铁中棠但觉一阵也不知是酸、是甜、是苦的滋味,由心底直冲上来,凄然一笑,点了点头。

夜帝凝目瞧了他两眼,忍不住仰天叹道:“天意……天意……我委实未想到你竟是大旗弟子!”

铁中棠忽然问道:“小侄只求前辈相告,大旗门的恩怨情仇之中,究竟有什么惊人的秘密?”

夜帝面色微微一变,喃喃叹道:“不错……这其中实有秘密,这秘密我也知道,但此刻却不能告诉你。”铁中棠嘶声道:“莫非这秘密小侄竟听不得么?”

夜帝道:“并非你听不得,只因……只因你此刻先须全心学武,万万不可为此事分心。”

铁中棠道:“为何小侄此刻定要全心学武?”

夜帝缓缓道:“只因我要将一生武功全都传授于你,以你之根基天赋,三个月里,便可有成,但若分心,便不成了。”

铁中棠心头一震,又不知是惊是喜,讷讷道:“但……”

夜帝截口道:“但你若专心学武,三个月后,我必将武林中这件久已湮没之秘辛,完全告诉你。”

铁中棠道:“但……但老伯为何要以绝技相传?”

夜帝微微一笑,道:“你乃藻儿结义兄弟,又是灵光……灵光的患难之交,我武功不传给你,难道还传给别人么?”

铁中棠终于伏身拜倒,顿首道:“多谢老伯!”

夜帝捋须而笑,并不答礼,过了半晌,缓缓叹道:“若是藻儿与……与灵光也在此……唉!他两人此刻不知在做什么?”

铁中棠面色突变,脱口道:“不好!我莫要铸下大错!”

夜帝道:“什么事如此惊慌?”

铁中棠道:“大哥与灵光乃是兄妹!”

铁中棠满头大汗,涔涔而落,惶然道:“但……但小侄己请人设法尽快为他们完婚了!他两人此刻若是……若是……”

但觉心头一塞,再也说不下去。

夜帝亦自面色大变,颔下长髯,无风自动,双拳紧握,指尖冰冷,口中喃喃道:“这……这怎生是好?”

王屋山下,再生草庐中,已燃起了灯光。

那神秘的草庐主人,正在灯下展视着铁中棠的信笺。

他反反复复,其实早已不知瞧过多少次了,此刻只是呆呆的瞧着信笺出神,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眉宇间却含蕴着一丝悲痛。

这封信上显见是匆忙中写出来,不但字迹甚是潦草,语句也简单已极,但草庐主人却尽可了然。

信上写的是:“前函想必已收悉,弟甚佳,惟因事不能赶来,时机已将至,兄与弟必须倍加忍耐,以待功成。”

“送信人一乃夜帝之子朱藻,亦弟之义兄,此人天纵奇才,倜傥不羁,信人杰也,望兄善待之。”

“另一乃弟前函叙及之水灵光,兄当已知其身世,当亦知弟无法与之终生厮守之苦衷。”

“此番弟令其与藻兄同来,正因藻兄对其情有独钟,弟亟盼兄能将他两人婚事促成,灵光若不愿,兄可婉转相劝,甚至以弟终生不再相见之言相胁,兄才胜弟百倍,想必还另有良策。

“嫂侄子均安,勿念,相见虽已有期,但弟临笔亦多感慨,唯望兄善自珍摄。

“弟中棠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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