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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我得知杨恒达与老领导这段佳话以后,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告诉了我的母亲,老母亲感慨之余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她说如果老领导对屎疗法也有哲学感悟的话,杨恒达会不会以身试屎?我当时就被母亲的这个问题给问住了。出于好奇,我去市图书馆遍查资料,还真查到了屎疗法,根据资料显示,屎疗法源于《二十四孝》之《尝粪忧心》。这是个孝子侍亲尝粪的故事,读来着实让人感动,大意是:庾黔娄,南齐高士,任孱陵县令。赴任不满十天,忽觉心惊流汗,预感家中有事,当即辞官返乡。回到家中,知父亲已病重两日。医生嘱咐说:“要知道病情吉凶,只要尝一尝病人粪便的味道,味苦就好。”黔娄于是就去尝父亲的粪便,发现味甜,内心十分忧虑,夜里跪拜北斗星,乞求以身代父去死。几天后父亲死去,黔娄安葬了父亲,并守制三年。这个故事感动过无数孝子,孝子们纷纷效仿,一些有病的孝子尝粪后,父母病未愈,自己的病却好了,孝子们无不感激父母赐粪之恩,深知粪乃药也,于是屎疗法悄然而生。应该说这个故事对我的触动太大了,为领导服务如果有尝粪忧心的勇气,何愁登不上船。你杨恒达能够做到“以身试尿”,我许智泰就能做到“以身试屎”,我就不信登不上彭国梁这艘船。
机会终于被我抓到了,赵忠当处长时所有的出国机会都让他霸占了,杨恒达来了以后,为了收买人心,将第一次出国的机会让给了我,而且是去美国,杨恒达这一招还真有效,黄小明、欧贝贝和朱大伟似乎都看到了希望,纷纷向杨恒达靠拢,我原以为凭我在黄小明、欧贝贝和朱大伟心中的份量,完全可以孤立杨恒达,想不到杨恒达让我去美国这一招就将危局化解了,就连我也心存感激。要知道这次出国不仅去美国,而且是陪彭副市长去美国,一同去的只有胡占发、温华坚和陈实。
结果在洛杉矶彭副市长突然病了,可能是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幸亏胡占发带了药,及时止住了吐泻。吐泻虽然止住了,但烧又发了起来,我和胡占发只好轮换着日夜守护。我不仅像孝敬我妈那样端水喂药,还为彭国梁洗了被粪便污染了的内裤。彭国梁烧退了以后,专门找我谈了话,主要意思是,让我和杨恒达好好配合,跟着他干就是他的人,凡是跟他干的人都不会白干,他将来都会给一个满意的交待。那次谈话虽然只有二十几分钟,我却激动得一宿没合眼。彭副市长亲口对我说我是他的人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已经允许我登船了。我心里能不高兴吗!
但是我头脑也很清醒,他说我是他的人了,这是抬举我、高看我,是平易近人,我怎么可能是他的人呢?我能成为彭副市长这艘大船上的一个零件就心满意足了,他现在声称我是他的人了,说明我已经成为他那艘大船上“齿轮系统的一环”了。其实,彭副市长这艘船航行的目标我看的很清楚,他寻找的不是彼岸,而是更大的船,比如说航空母舰,寻找到了,他会弃掉脚下这艘船去做航母齿轮系统的一环。政治就是这么运转的,它需要不同部位的齿轮正常传动运转。
原来登船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把自己等同于齿轮就行了,齿轮当然无需思考,只要服从就行了。我过去犯的错误就是太把自己当人了,凡事都要思考个道道来,从未把自己当成齿轮,做齿轮当然不需要扪心自问,因此我必须放弃扪心自问的习惯。教训不可谓不深刻,好在明白的还不算晚。
回国后,我以为彭副市长会给我压担子,但情况并未像我预期的那样理想,一开始彭副市长的许多工作,胡占发都交给我,但是很快杨恒达就发现我已经取得了彭副市长的信任,于是凡事都将黄小明推到前台。在文字方面,黄小明是办公厅公认的大手笔,很快彭副市长在大材料上就离不开黄小明了。于是杨恒达将计就计,凡是出国的好事都由我去,原先黄小明、欧贝贝和朱大伟见杨恒达一上任就将出国的事让给了我,大家似乎都看到了希望,以为慢慢都会有机会呢,其实不然,而是一有出国的机会杨恒达就让给我,我几乎成了综合二处的出国专业户。一开始我对杨恒达还心存感激,但是出了几次国之后,我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原先与我打成一片的黄小明、欧贝贝和朱大伟个个都开始疏远我,再加上杨恒达将年终先进也给了我,我一下子成了综合二处的孤家寡人,成了黄小明、欧贝贝和朱大伟三个人的眼中钉。我这才觉得中了杨恒达的离间之计,想不到杨恒达是个捧杀的高手,几招下来,我不得不臣服于杨恒达。
我当了十年副处长还是第一次陷入两难困境,谁都希望得到彭副市长的赏识,但是还不能让杨恒达多心,更不能让黄小明、欧贝贝和朱大伟嫉妒,特别是黄小明,他已经不显山不露水地得到了彭副市长的赏识与信任,据说他给彭副市长写的硕士毕业论文获得导师的高度赞赏,看架势大有接胡占发的势头。
胡占发已经给彭副市长当了五年秘书了,在市政府办公厅秘书中也算是老秘书了。我估计一旦他离开彭副市长,被提拔到副局级领导岗位是板上钉钉的,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离开彭副市长,我知道胡占发很想留在办公厅。其实胡占发的心思谁都能看清楚,他是不想轻易地离开彭国梁这棵大树,甚至还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因此,选谁做自己的接班人对胡占发很关键。从面上看,胡占发是倾向于朱大伟的,因为朱大伟很会讨他的欢心,人也聪明,但是朱大伟的聪明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聪明,黄小明的聪明是藏在骨子里的。对于胡占发来说,选黄小明做自己的接班人,如果黄小明能听自己的话,那么他就是最理想的秘书;如果不听自己的话,那么他就是最不理想的秘书。
虽然胡占发一直没有放弃对黄小明与朱大伟的考察,但是凭我的直觉,彭副市长早就看中了黄小明,因为从政治发展的角度看,彭副市长更需要的不是秘书,而是做《隆中对》的人。尽管朱大伟早已熟悉在官场上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不应该做的;什么是应该说的,什么是不应该说的;什么是做了,要加以宣扬的,什么是做了,要加以隐秘的;什么是要大肆宣扬而不必去做的,什么是要大肆宣扬了而必须去做的,在度的掌握上似乎比我这个当了十年的副处长还会拿捏,这大概与他的家庭熏陶有关,但是,朱大伟与胡占发太像了,对彭副市长来说缺乏新鲜感。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直觉,眼下我的困境是,由于杨恒达的捧杀,不知不觉地我在处内就失去了民心,我第一次体会到笑里藏刀的厉害。回顾综合二处的三个时代,与肖福仁搭档时,是因为希望而服从;与赵忠搭档时,是因为反抗而服从;最刻骨铭心的是眼下与杨恒达搭档,是因为服从而服从。杨恒达最高明之处就是一切都替你想到了,你不必再想,他对你的伤害是不知不觉的,是以从一切为你好为出发点的,以至于你付出了代价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无话可说。杨恒达利用这种手段让处里的每个人都互相隔离,从而实现了他在短时间内对综合二处的绝对的控制。
为了摆脱这种控制,我只有一条出路了,就是借助彭副市长的力量离开综合二处,到彭副市长主管的其它部门去当处长,为了能实现这个目标,我像老鼠寻找食物一样,不遗余力地寻找着机会。皇天不负有心人,机会在我与胡占发一次不经意的闲聊中悄然而至。
那天已经下班了,我因赶一篇材料晚走了一会儿,不承想胡占发叼着烟迈着八字步怡然自得地走了进来,胡占发掸了掸烟灰笑眯眯地告诉我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事,他说,昨天晚上朋友请他吃饭时遇上了赵忠,还让我猜赵忠请谁吃饭?我一听“赵忠”两个字就觉得恶心,在我心里赵忠就是头猪。令我不解的是这头猪下到海里也能变成了鱼,而且是条大鲨鱼,这年头连猪下海也能发财,这说明这个世界不仅有宦海,还有其它一些海,如果猪在海里也能如鱼得水,这说明其它的海一定是“患海”。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一直搞不清楚原因,原来是猪在江湖如鱼得水闹的。
我心里想着狠话,脸上却堆着笑摇了摇头。胡占发像腚根子长出了猪尾巴一样惊叹地说:“欧贝贝,智泰,没有想到吧,冰清玉洁的欧贝贝竟然和赵忠在一起吃饭,两个人的亲热劲儿,知道的是两个曾经的同事在一起吃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款和二奶呢。”
这的确是一个令人惊心的消息,谁不知道欧贝贝平时高傲得像个尼姑,特别是赵忠当处长时,没少打欧贝贝的主意,但是无论赵忠见了欧贝贝怎么使心眼,欧贝贝都是一副灭绝师太的表情。想不到赵忠摇身一变成了假和尚,靠包庙挣了几个臭钱,竟然可以和欧贝贝坐在一起吃饭了,也难怪,和尚和尼姑信的都是一个佛。
在我心里欧贝贝有点像栊翠庵里的妙玉,只不过一个在官场,一个在寺庙,但从古到今官场都被称作庙堂的,那妙玉虽然嘴上吃的是大素,心里想的却全都是大荤,而且,恰恰是因为吃得是大素,在心里对于大荤的渴望才特别强烈,这一点欧贝贝与妙玉极其相似。
我之所以对欧贝贝如此了解,不仅仅因为是同事,还因为我与欧贝贝的老公王朝权是很好的朋友,王朝权在市招商局办公室工作,一表人才的,他与欧贝贝是大学同班同学,据王朝权讲,他在大学不仅学习成绩始终名列前茅,而且写了一手好诗,深得欧贝贝青睐,两个人在大学期间就相爱了,大学毕业不久就结了婚。可是婚后一直不太和谐,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王朝权自从进市招商局办公室后,仕途上无起色,一直是主任科员;二是两个人结婚五六年了,一直没有孩子,由于前后两任常务副市长都主抓外经外贸工作,综合二处与市招商局办公室联系颇多,因此黄小明、朱大伟与王朝权也很熟,只不过我和王朝权更投脾气,时间一长,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胡占发说看见赵忠请欧贝贝吃饭,我情不自禁地为王朝权捏了把汗。没有实力的男人娶那么漂亮的女人当老婆,纯属与自己的脑袋过不去,戴绿帽子只是早晚的事。
和胡占发聊天有一个好处,可以听到很多鲜为人知的消息,果然他说省纪委新调来一位女书记,是从K省交流来的,叫齐秀英,号称“女包公”,查办过许多高官显贵,接着他列举了一系列齐秀英办过的案子。听到“齐秀英”三个字我心里微微一震,好熟悉的名字,这不是我在《清江日报》当记者时和我坐对面桌的林永清的老同学吗?当年齐秀英在K省纪委还仅仅是个室主任时,曾经几次到东州出差,每次都是我开车陪林永清接齐秀英,还在一起吃过饭,想不到她调到清江省纪委任书记,这个消息对我太重要了,这可是比彭国梁还大的一艘船。
从胡占发的口气中我得知,彭国梁是有意结识这位“女包公”的,但是尚未找到合适的途径,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份,我介绍了林永清与齐秀英的关系,当然也介绍了我和林永清的关系,胡占发听后仿佛受了刺激,听完也没说什么,就急匆匆地走了。
胡占发走后,我反思自己刚才的谈话,心里有些后悔,官场上言多必失,要知道彭副市长已经亲口许诺我是他的人了,这一点胡占发是最清楚的,刚才我把齐秀英抬出来说和人家怎么怎么熟,分明是这山望着那山高,胡占发一旦向彭副市长汇报,彭副市长会怎么想?而且胡占发肯定会向彭副市长汇报的,我越想越后悔,走出市政府大楼时,发现天上的夕阳是灰色的,落日犹如一只蒸红的大螃蟹,虽然张牙舞爪,却了无生机。
老市长到年龄了,年底换届板上钉钉到市人大当主任,至于谁接任市长,虽然各种猜测都有,但是舆论基本锁定了两个人,这就是常务副市长彭国梁,和刚刚上任不到两年的副省长刘一鹤。我当然从骨子里希望是彭副市长,水涨船高嘛,然而,老市长就是从清江省副省长的位置上接任东州市市长的,他的前任也是如此,东州市历史上还从未有常务副市长接任市长的。越临近年底,我越觉得彭副市长没戏,这不免让我有些沮丧。
前两天,我在市政府大院内碰上了猪头赵忠,这家伙从奔驰车里钻出来,一副假和尚的派头,比当处长时更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赵忠永远比我走运,在综合二处时压我一头,离开政府更是走猪运,包庙也能发大财,眼下刘一鹤又要回来了,赵忠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我懒得理这头猪,装作没看见他,他却紧走几步追上了我,搂着我的肩膀嘘长问短。说实话我是最怕刘一鹤回来的,一旦刘一鹤接任市长,赵忠几句谗言就可能永远让我望洋兴叹,因为那次“政变”打得赵忠措手不及,某种意义上说是我把他赶出市政府的,我应该是赵忠最恨的人。没想到假和尚见了我一副假慈悲的面孔,说什么这世上最感激两个人,一个是刘一鹤,另一个就是我。如果不是我把他赶出市政府,他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功德。我知道如今庙里不再烧香,而是烧臭,香炉里缭绕的不是烟雾,而是每位祈祷者的欲望。
我不明白赵忠为什么虚情假意地向我示好,便揶揄道:“赵忠,和尚不仅不吃荤,而且是过午不食的,看你肥成这样,一看就是不守斋戒的假和尚。”
赵忠一本正经地说:“别看我仅仅是居士,斋戒是严格遵守的,谁说过午不食,难道你没听说过药食?”
我一听哈哈大笑讥了一句:“赵忠,我看不应该叫药食,而应该叫食药,原来官场上变通术源于佛教。”
赵忠不以为然地说:“要不官场怎么叫庙堂呢!”
他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信步走进市政府大楼,我望着眼前这座灰不溜秋的大楼,越看越像是一座巨大的寺庙,门口进进出出的每个人都像是庙里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