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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眼下我只能先成为赵忠肚子里的蛔虫,先弄明白赵忠的所思所想,然后对症下药,博取赵处长的赏识,从而得到更多锻炼自己的机会。然而在赵忠眼里,才能与级别是成正比的,级别越高才能自然就越大。当然在综合二处,赵忠的职位最高,似乎他的才能最高。可是,自从我进综合二处以来,从未见他写过材料,大材料基本上由副处长许智泰和正处级调研员黄小明承担。黄小明是办公厅唯一的科班硕士,理论性强一点的材料全部由黄小明承担下来,就连最不起眼的会议纪要我也没有副处级调研员欧贝贝写的多,别看她的分工是内勤。
赵处长虽然不写材料,却煞有介事地修改材料,一番勾勾抹抹之后,材料就成了他的杰作,向刘副市长汇报工作别说黄小明没有资格,就连许智泰也靠不上,更别说我这个小小的主任科员了。欧贝贝擅长英语,成了刘副市长的专职翻译,本来刘副市长会见外宾,翻译应该由市外办配备,但是刘副市长用欧贝贝用顺了手,每次会见外宾都点名用欧贝贝,结果综合二处我成了最闲的人。好在对应刘副市长的副秘书长是肖福仁,每次肖主任受刘副市长委派协调什么事情,或外出开会,都带着我,我俨然成了肖主任的秘书。别看赵忠不把肖主任放在眼里,但是我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借机为肖主任服好务,因为肖主任对我的前程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肖主任最大的爱好是下棋,于是我暗中研习棋技,这招果然奏效,我不仅成了肖主任有实无名的秘书,还成了他离不开的棋友,久而久之,便成了近水的楼台,得到不少政治上的点拨。
我发现当众人都千方百计过河淘金之时,我在河上架一座桥收过桥钱,可能比直接淘金更划得来。别看我到综合二处只有写会议纪要的机会,甚至会议纪要也只能写副秘书长一级的,但是真要让我写大材料我绝对不比许智泰和黄小明差,写那种四六句的八股文章都是一个套路,只要摸清领导思路,与时俱进搞清政治形势,同时,针对领导关心的问题对症下药,一写一个准儿。
我坚信猫有猫路,鼠有鼠道,你赵忠不让我写大材料,我只好走下棋路。只是处内每年十来次出国的机会全让赵忠包了,大家私下里怨声载道。本来许智泰、黄小明和欧贝贝在个人进步上的路让赵忠武断地堵死了,在出国上再捞不到机会,时间久了,大家都有暗无天日之感。之所以一直闷着不爆发,全都委曲求全地忍气吞声,一是因为大家只关心眼前利益,为了眼前利益逆来顺受,二是因为赵忠利用刘副市长对他的信任狐假虎威。正因为如此,赵忠在综合二处才只搞集中,不搞民主,实施专制,以至于综合二处被统治得犹如一潭死水。赵忠几乎剥削全处人的劳动成果为我所用,为他个人升迁积攒筹码。然而,赵忠只考虑到自己的野心,却忽略了其实每个从政的人都有各自的野心,只要有野心就会伺机而动,而且怨恨会成为野心的动力,这一点在许智泰身上体现的最强烈,因为办公厅无人不知他是资历最老的副处长,已经在这个岗位上干了十年。当年肖福仁任综合二处处长时,他就是副处长,如今肖福仁已经是市政府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了,他还是副处长,现在他宁愿和耶稣一起下地狱,也不愿意生活在没有耶稣的天国,因此,当他得知刘副市长即将升任清江省副省长的消息后,许智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一口气抽了近一包烟。
刘副市长这么一走意味着综合二处即将改朝换代,而便宜占不够的赵忠仍然不放过出国的机会,就在刘副市长即将到省里赴任之际,赵忠去日本的签证也下来了,当天晚上,刘副市长,不,应该叫刘副省长,在好世界专门安排了包房,请综合二处全处人员吃饭,答谢这几年我们为他服务付出的辛苦。说句心里话,这是我到综合二处以来第一次直面刘一鹤。席间,刘一鹤耐心地询问了我的情况,来之前我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这几年赵忠一直不给我在刘一鹤面前表现的机会,小瞧我的才能,今天晚上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要利用这次机会,给刘一鹤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最起码让他有遗憾之感,怎么我身边还卧着一条龙,你赵忠是怎么用人的?死猪头一定很难堪。
果然,刘一鹤问我学什么专业的?我不慌不忙地回答,是学政治学的。刘一鹤顿时眼睛一亮,用考察的口吻问,可不可以为我推荐两本政治学方面的经典著作?我浑身的血顿时沸腾了起来,心想,刘一鹤还真的撞到我的枪口上了,你刘一鹤虽然身居高位,但未必有时间读书,特别是经典,而我在大学时代就通读了一系列政治学经典。
我佯装谦虚地说:“刘省长,您是法学硕士,一定读过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
刘一鹤毫不避讳地说:“大伟,你高看我了,我这个法学硕士学的不过是马列主义,学的既不是法,也不是政治学。不瞒你们说,亚里士多德的书我一本都没读过。”
刘一鹤的勇气让我肃然起敬,这时黄小明插嘴说:“亚里士多德的政治思想的核心内容就是‘中庸之道’。”
刘一鹤颇感兴趣地问:“这么说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与孔孟之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怕黄小明抢了我的风头,赶紧接过话头说:“此中庸非彼中庸,亚里士多德的‘中庸之道’是指为了维持社会的稳定,需要找到一个能在穷人阶层和富人阶层之间起居间掣肘作用的力量,也就是中产阶级。亚里士多德认为,中产阶级既不像穷人那样希图他人财物,也不像富人那样容易引起别人的觊觎。他们过着无忧无虑的平安生活,易具中庸美德,适于作贫富两级间的仲裁者。”
刘一鹤若有所思地说:“亚里士多德的‘中庸之道’很值得我们在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过程借鉴啊!大伟,能不能为我推荐一本实用一点的政治学经典?”
我望着刘一鹤的眼神觉得是诚挚的,不像是考问,便壮着胆子说:“最实用的当然是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了?”
刘一鹤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个实用法?”
说实话,我之所以推荐这本书是想显示一下自己的政治底蕴,更想试探一下刘一鹤的政治品质,便脱口而出:“因为《君主论》是对********技巧最诚实的报告。”
刘一鹤顿时认真起来,“这倒是够实用的,说说看。”
我见众人都竖起了耳朵,就连以理论见长的黄小明也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便卖弄道:“马基雅维利指出,政治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成功。为此可以不择手段,他认为,一个君主如果需要保持自己的地位,就必须知道怎样做不道德的事情。比如要加害于人,一定要达到使其万劫不复的地步,这样就无需再去担心他的复仇之念了。再比如,恶行应该一次干完,恩惠应该一点一点地赐予。他还提醒君主必须是一只狐狸以便认识陷阱,同时又必须是一头狮子以便使豺狼惊骇。他一针见血地指出,‘被人畏惧比受人爱戴要安全得多……因为爱戴是靠恩义这条纽带维系着;然而由于人性是恶劣的,在任何时候,只要对自己有利,人们便把这条纽带一刀两断了。可是畏惧,则由于害怕受到惩罚而保持着。’罗素在评价马基雅维利时尖锐地指出,‘权力常需凭借舆论,而舆论则是有赖于宣传。进行宣传时,如果你让人家看起来比较有德,你便占了便宜。你在那愚暗的公众面前,最好能装出一副有德的样子,因为假仁假义常能收得若干效果。’”
我还没说完,赵忠便深有感触地插嘴道:“精辟,太精辟了,这个马基雅维利简直是权术鉴赏家!”
刘一鹤一反平易近人的温和,严肃地问:“赵忠,这么说你很赞赏马基雅维利的观点了?读书不能脱离时代背景,马基雅维利的故乡是意大利半岛上的佛罗伦萨,当时意大利半岛长期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存在着五大割据力量:米兰、威尼斯、佛罗伦萨、教皇辖地和那不勒斯,此外还有许多小的城郭和诸侯国,各国之间争雄掠地,战火连连,缺乏一个强有力的政治力量,无法独立完成意大利半岛的统一大业。面对这种长期分裂的恶果,马基雅维利认为,只有建立起统一的中央集权政治,才能抑制内乱,抗衡外侮,维护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但马基雅维利最崇尚的是共和制度,他的政治生涯是与佛罗伦萨共和国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在佛罗伦萨共和国政府中任职期间,他多次受命出使国外,作为一个无力自卫的富饶的商业国的使者,面对兴旺而强大的邻国的欺凌,他痛感祖国分裂的耻辱。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马基雅维利着手创作《君主论》,他是希望君主能利用强大的集权驱逐外国诸强,完成意大利统一大业。你赵忠可好,把这样一位伟大的政治思想家看成了权术阴谋家,赵忠,我劝你好好读一读原著,要记住,世界观的基础是政治观。”
刘一鹤的话让赵忠面色发窘,更让我无地自容,很显然,刘一鹤是个读经典的大家,对《君主论》非常熟悉,我有一种班门弄斧的窘迫,幸好欧贝贝接过了话茬,她一晚上都心事重重的,看刘一鹤的眼神也与众不同,脉脉含情的,当然不仔细观察是看不出的,之所以被我捕捉到,是因为我正处于热恋当中,老猫看我就用这种眼神,我暗笑欧贝贝不自量力,她却早已拿起卡啦OK的话筒要为刘一鹤献上一首《十送红军》。
综合二处的人都知道刘一鹤最喜欢这首歌,有一次在卫生间我碰上了刘一鹤,他就是哼着《十送红军》的小调进来的。
音乐响起,欧贝贝动情地唱道:“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绵。山上(里格)野鹿,声声哀号叫,树树(里格)梧桐,叶呀叶落山,问一声亲人,红军啊,几时(里格)人马,(介支个)再回山。……”
众人倍受感染一起跟着唱起来,欧贝贝唱时并未看着电视屏幕,而是深情地望着刘一鹤唱,当唱到“情深似海不能忘,红军啊,革命成功,(介支个)早归乡”,欧贝贝眼里浸满了泪水,语气也不像在送红军,而是在送情郎,这种感觉很让我诧异,难道欧贝贝会……怎么可能呢?
这顿饭在许智泰一曲《驼铃》中结束,大家走出好世界时,刚刚月上柳梢头,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的惆怅,我懒得去市府大院内取自行车,尽管市政府与好世界只一墙之隔,也没有打车,只想在夜幕中走走。本来以我父亲的经济实力,我是可以开宝马上下班的,但是市长、副市长们坐的也不过是奥迪,我开宝马,无异于自毁前程。在综合二处这几年,我已经失去了本我,更没有自我,就别说妄想超我了,我已经没有资格问自己我是谁?
我喜欢黑夜,只有黑暗降临时,我才有一种逃离的快感,这大概与我属鼠有关,谁见过老鼠在白天满大街溜达的,太危险,黑暗给我安全感,然而我又不甘于躲在黑暗里,因为我喜欢刺激,最具快感的刺激当然是恐惧,再也没有比白天的大马路更令人恐惧的了,因为任何一个人闭着眼睛横过马路百分之百要倒在血泊中,人尚且如此,何况我是一只“楼中鼠”。想到这些,我更加羡慕荒原狼,最起码他在荒野上有“追逐母狼”的乐趣,我作为一只“楼中鼠”却找不到一只“母鼠”,因为我已经分不清鼠和人的区别,“从狼的角度看,任何一个人性的行为都是非常滑稽愚蠢和不伦不类的”,从鼠的角度看,任何一个人性的行为似乎都在回归鼠性,我不知道这是人的不幸还是鼠的不幸,亦或是两者的大幸。反正鼠类已经成了人类的宠物,鼠类当然应该学着爱人类,或许有一天人也会成为鼠的宠物,我不知道我的观点是乐观的,还是悲观的,我只知道进化就是变异,文明是变异的产物,政治是文明变异后下的一个蛋,人去孵化它可能变成人,鼠去孵化它可能变成鼠,最怕的就是豺狼虎豹去孵化,当然豺狼虎豹也不可能去孵化,他们是见蛋吃蛋,见人吃人,鼠当然更是美餐。如今,人和鼠越来越相互理解,互敬互爱,甚至互相变异,大概是一种迫于无奈的战略伙伴关系。这种恐惧是荒原狼亦或是全部狼无法预料的。
我正漫不经心地走着,手机突然响了,是我女朋友老猫打来的,我赶紧接听,说实话,我只有听到老猫的声音或见到她本人,才会从鼠的思维中逃离出去,觉得自己是个人,这也恰恰是老猫最吸引我的地方。有时候我甚至想,那么漂亮的女孩与贪官面对面时,会不会引起贪官们的邪念?后来我转念一想,或许激发贪官对美好生活的留恋而坦白,总之,别看老猫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已经参与过好几起腐败大案的调查,她说每当她与贪官面对面时,都像猫面对耗子一样。我和老猫有一个多星期没见面了,我以为她想我,想让我请她蹦迪或者去酒吧聊天,老猫就喜欢蹦迪,要么就进酒吧和我拼酒,别看老猫是美女,喝酒就像喝饮料一样。我刚亲昵地喊了一声:“小琼!”她便急匆匆地说,刚接到任务要去昌山市办案,我好奇地问是什么案子,她说保密,反正齐书记亲自带队,我们室的人全部出洞,还说让我乖乖的,她可能要走十几天,然后嘣地亲了我一口就挂断了电话。
我呆呆地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心想,齐秀英亲自带队,这不仅是一起大案,而且是要案,看来昌山市官场又要大地震了。别看齐秀英调任清江省纪委书记不到一年时间,已经有三座城市副市级腐败贪官落马,一时间清江省官场“齐秀英”三个字让许多人坐立不安。在K省时,老百姓送给齐秀英一个美誉,叫“女包公”,我却不以为然,想成为六亲不认的包公谈何容易。通过老猫我得知,齐秀英的丈夫二十年前病逝后,一直单身,与儿子相依为命,长期的寡居生活会塑造特立独行的人格,而拥有特立独行人格的往往是强大的。尽管如此,我也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纯粹的正义,就像人性当中有鼠性一样,正义不过是出于污泥的荷花而已,而荷花是人工栽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