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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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汪家出来一路，明楼都只是默默望着窗外一言不发。阿诚从后视镜里频频看他沉郁神色，几次欲言又止。进了屋，见他一言不发脱了大衣径自往书房走，终是忍不住唤：“大哥。。。”

明楼这才察觉，转身对上他关心的目光，勉强一笑拍拍他道：“没事的。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新闻发布会。”

“好。”阿诚只得点头，咽下一肚子安慰的话，任那道孤清身影缓缓隐没在门后。

这一夜阿诚翻来覆去睡得极不踏实，天还没亮就醒了。起来琢磨一会儿，终是咬牙去敲明楼的门，然后直接推门而入。

不出所料，明楼还是昨晚一身整齐的正装，连鞋子都没换，以手支额陷在沙发里。听到声响，他缓缓放下手微叹口气，沉沉道：“这么早，你干什么呀？”

“大哥，你又一晚没睡！”阿诚心疼气恼，呼地一下窜到他面前，“头疼了？”

“还好。”明楼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沉倦，坐直身子端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你不用这么紧张。”

“大哥，你总这样身体怎么受得了？”阿诚拿走他手里的冷茶，斟了杯热水递给他：“都这么多年了，一碰到她的事你就这个样子！”

“她变了太多。”明楼不由又伸手抚揉太阳穴，向来决断的声音竟透出深深的迷茫：“这次我见到她，我都不知道那种感觉，是如释重负，还是痛心疾首。”

“你明明就是心乱如麻！”阿诚又着急又不满：“都八年了，你不能指望她还是原来那个小女孩。再说，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这个差事！”

明楼点头叹息：“是。我承认，是我一直纠结在旧情里，而完全不愿意去相信，从前那个思想进步，至善至纯的女孩子，如今，已经变得一身的血腥气了。”

“她以前，在路上遇见受伤的小麻雀都会带回来，喂它吃的，给它疗伤。它好了，就兴高采烈地放它飞走。要是死了，她会哭的很伤心。。。”明楼仿佛在自言自语，深邃的目光越见迷离：“是怎样的刺激和打击，才会让那样一个女孩，变成今天的刽子手？”

“大哥！”阿诚明白他所言何意，忍不住急急打断他道：“路，都是自己选的。她自甘堕落卖国求荣，与你何干？”

“如果我当初没有放弃，或者如果我把她接走。。。”明楼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我应该派人把她接走的，把她送到中央苏区去。我为什么偏偏以为，她在上海会过得更好，会走出来，会忘了我，会平平淡淡地过正常人的日子？这是我的错，我的罪过。”

“大哥你说什么呢？”阿诚急得跳脚：“难道每个失恋女子，都去当日本特务屠戮同胞吗？”

明楼一震，回过神来。

“对不起，我失态了。”

阿诚见他虽又回复到一贯的冷静克制，但疲惫至极的眉眼间还是掩饰不住寥落，忍不住叹道：“大哥别这么说。我知道，你们久别重逢，一时控制不住。再说，大哥的真情也只有跟我来发泄。”

明楼点头，苦苦一笑。

“可在汪曼春这件事上，我真的不想大哥再为难自己了。你心里一直装着的，是以前那个她。而我们现在面对的，只是76号的情报处处长罢了。”

“说得好！阿诚就是阿诚。”明楼赞赏地拍拍他，振奋精神往浴室走：“我洗澡，你去煮咖啡。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阿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中的关心焦虑更甚。他知道，大哥只是怕他担心而在故作轻松。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大哥的身体，也没人比他更清楚大哥对汪曼春的感情。从精神到肉体，大哥都是在极力克制极力死撑。可这样的隐忍压抑殚精竭虑，大哥血肉之躯还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