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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后,秦景阳得知了楚清音白天临时决定、要去会会那位南梁公主的事情,不禁大为光火,连连斥责她自作主张。作为两人之间的信使,程徽将楚清音的留言交给襄王之后便脚底抹油地离开了主院,他可不想被自家王爷的怒火波及。
楚清音似乎早就料到了秦景阳的不满,在信中对于自己的决定作出了详细的解释。她认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获取进一步情报,简单粗暴地出击才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所谓的常宁长公主是他人所扮,这个猜测虽然很有可能,但毕竟他们的怀疑来源只不过是楚汐音无意中听见的一段对话,并不能有力地支撑他们的假设。在过硬的证据到手之前,先探探对方的口风也很有必要。毕竟时不我待,能够早点抓住对方的把柄,总是更好的。
看着她这一大张振振有词的辩解,秦景阳只觉得一股火气憋在肚子里发不出来。反正话都已经放出去了,南梁那边也已回应说五日后见面,他也只能认命。
不过接下来这几天内发生的事情,却让襄王又不得不承认,楚清音的决定还是有几分先见之明的。
这边和亲的事情暂且搁置,但南梁此番遣使而来的目的却不仅仅是嫁公主而已。日前在大朝会上提到的扩大通商规模、放宽两国之间边关出入限制等事项,在这几天内也需要一一落实。所谓谈判,本来就是两边的代表围绕着利益你争我抢,来回地拉锯,最终勉强达成一个双方都堪堪接受的一致意见,这种活动中哪一方的口才更好,自然就更加占据优势。
而北周朝堂上下,也终于第一次深刻而具体地感受到了,那位名满天下的虞三公子的可怕实力——以一人之能与北周数十位官员相抗,舌战群儒不落下风。而且战团还在不知不觉间越发扩大,甚至连荥阳郡王秦玉昭都被拖下了水,无暇再去做程徽的帮手,调查使臣队伍先前行踪一事只能由之前派出的那些密探独立完成,变得更加费时起来。
最终,让襄王隐隐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双方相持不下之际,虞冕做出了暗示,只要和亲能够成功,南梁一方可以在其他方面做出一定的让步。本来对于弟弟的这桩婚事,秦煜阳的态度就就表现得十分暧昧,看不出究竟是支持还是反对,利益的诱惑很可能促使皇帝坚定立场。一旦秦煜阳发话说别犹豫了赶紧成婚吧,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终于,五天后,约定的见面之日到了。
鸡鸣声将虞冕从沉睡中惊醒。他发觉自己伏在桌前,肩头披着大氅。桌上还摊开着一封没有写完的奏折,旁边砚台中的墨已经干涸。
保持着坐姿入睡,醒来时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酸痛的,青年以手撑着桌沿,慢慢地直起腰来。他使劲晃了晃头,却依旧觉得不甚清醒,仿佛是被挥之不去的疲惫感缠住了身心,让他无法从中挣脱出来。
这几日间与北周的口舌之争,着实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精神需要时刻保持高度的集中,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只要在气势上示弱半分,就会被北周的官员们抓住机会,发动反攻。一旦落入下风,再想堵住十几张喋喋不休的嘴,可就难上加难了。
如果当时能派出一位副使与我并肩作战……这个念头只在虞冕的脑海中晃了一瞬,便被他赶了出去。无声地叹了口气,青年站起身,拖着脚步朝放在屋子一角的铜盆走去。
对于孟熙之死,他先前并没有想得太多,只是当做一场百密一疏的意外。然而随时光一天天流逝,他在追悔自己的大意时无数次反思这整个事件,却渐渐发现了隐藏在表象之下,那令人心寒齿冷的险恶真相。
为什么使臣团中除了他与孟熙之外,尽是些侍女护卫之流?为什么那足以令长公主无力动弹的药,药量只足够用到离开南梁,进入他国境内?因为出使北周,两国和亲,孟煦的这一步棋,从一开始算计的就是两个人。一个自然是北周襄王,而另一个,就是他虞冕。
打一开始这就是孟煦设下的圈套。那个男人一早就知道公主会伺机自杀,自杀就代表着和亲失败,只要和亲失败,自己无功而返,皇帝就会得到打压自己和虞家的机会。从他接下率领队伍出使北周的圣旨那一刻起,这个圈套就已经宣告启动,倘若秦景阳逃过一劫,那么落网的便是他虞冕。
从虞冕意识到这一点起,压力就一直在他的心中缓慢堆积,聚沙成山,聚水成海。他找不到人倾诉,也无法向人倾诉,若是连他都慌乱无措的话,这个使臣团就真的没有主心骨了。
站在水盆前面,虞冕垂下眼,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形容憔悴的自己。他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木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