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十八 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

白玉卿相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黎芫的国土永远没有春天。

积雪开始消融时，草原上的风从沙漠方向吹来，带着滚滚黄沙，本该万物复苏的节气瞬间变得令人苦不堪言。

黎芫人似乎早就麻木，听到风声便支起高高的栅栏，防止牛羊受惊乱跑，全家失去赖以生存的资源。这儿的土地根本种不出粮食，只能和南边的苍梧人做交易，所以大部分黎芫人并不喜欢战争，无所谓什么权利，他们只希望生存。

那甚至不是一个纯粹的种族，草原上无家可归的人结合，漂泊了数不清的世代，大约不到一百年前，终于选择在沙漠的边缘定居。他们没有史书，外人无从考证他们如何建国，如何立都——或者应该说，总共就那么大的一块地方，分不分得出都城与边镇还得两说。

其实摊开游士绘制的山海图，黎芫在苍梧边境诸国中已经不小，可惜比邻而居的是姑幕，同样出身草原，却隐隐有能追赶上苍梧的势头，两代前还出过一位公主，嫁给了当时的苍梧皇帝，生前最高做到妃位，死后追封贵妃，可惜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很多年里都有传言说，苍梧看不起他们是蛮夷，绝不允许生下带有外族血脉的孩子。

孰真孰假都被埋葬在历史的洪流中，各国战乱虽从未停歇，但始终维持着某种平衡，直到上任苍梧皇帝在位时，姑幕突然宣战，两国僵持不下，苍梧屡遭暗算却最终战胜，同时也损伤惨重，西北境上赫赫有名的沈秉德将军身死。那是个真正的将领，有他在，边境各国不敢轻举妄动，人们也就过上了太平日子。他离世的消息一经传出，苍梧皇帝是否悲痛不得而知，反倒是各族的平头百姓真心为他流过泪。

战争不是长久之计，姑幕根基深厚，即便战败也有喘息之机，旁边的黎芫却没有那份底气，选择用女儿换取安宁。那是初夏，骇人的黄沙刚刚席卷过黎芫的牧场，王宫开始忙着收拾，打扫出一座干净的院子，士兵举着长矛，捂着面纱的女子犹如囚犯，被严密押解着送了进去。

院子里空空的，只有墙角生长着野花，勉强添一点颜色。正屋很小，没什么特别的摆设布置，好处就是还算整洁。士兵退出去，留下两个侍女和一个年老的妈子，跟在女子身边寸步不离。

不过是从一个囚笼换到另一个囚笼。

女子闷声坐下，也不管侍女和妈子跟自己说什么，她知道，她们不敢欺负得过了头，自己这条命得好好留着，黎芫的王才有牌可发。

看着四周简陋的陈设，女子很想全都摔了，也不够发泄心中的怨恨。可是她不能，一脚踏出地牢，她感觉自己的脾性瞬间变了，不再是从前畏畏缩缩、任人宰割的羔羊，她想报复，想一雪前耻，将从出生开始就背负的痛苦加倍偿还。

自己能活着，是用母亲和挚爱之人的生命换来的。

“玉公主，这里以后就是您的住处，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奴婢们说，奴婢会替您办妥。大王有令，玉公主婚期将至，不宜走动，您就安心住下，好好学习礼仪，以便能顺利出嫁吧。”

妈子语气生硬，甚至连行礼都没有，直直站在女子面前，压根不把她当公主尊敬。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命大，如今能有公主的名头，不过是大王舍不得掌上明珠，做什么要给她好脸色？妈子心中这般想着，脸上的神情也丝毫不加掩饰，落在阿玉眼中，无疑是赤裸裸的挑衅。

什么公主，什么出嫁……都该去死！

如果一辈子都在地牢中，从来不曾见到阳光，阿玉也算甘心，可偏偏她体会过了什么是温情，什么是人与人之间最干净真挚的爱。前一刻她还念着娘，期待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死掉，就可以和母亲团聚，转眼世道就变了，她无处可逃，甚至没有能力思考。

她从未想过自己是谁，为什么来到这个世上，而当他们打开囚笼，硬生生将她拽出来，告诉她，你现在是黎芫大王的女儿，你要为了你的父亲、为了你的子民远嫁别国，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做小妾，阿玉忽然感到恶心，她听目标了，这群人是要利用她，让她像自己死了的爱人一样，为这些害他们生下来就受尽折磨的禽兽去赴汤蹈火。

阿玉没有能力反抗，她才张开嘴，就被堵上了抹布，发不出声音，被人按着跪下点头，不经沐浴就换了衣服，穿着她不习惯的轻软布料，颜色花团锦簇，好像真的能把囚犯包装成贵女。沿途风景应该不错，有鸟叫声和蝉鸣，可是阿玉看不到，她十几年从未见过太阳，必须将眼睛蒙起来，否则出去可能就瞎了。

小院里的日子吃穿不愁，除了要看人脸色，和阿玉曾经的生活相比已经是天堂。她知道自己的命运，但并没有半分出逃的意愿，她不认得王宫的路，况且就算侥幸脱身，没有一技之长，在外面也无法生存。

这个世上，爱她的人和爱她的人都一样，只有两个，还全都死了。爱人被带走的时候，用尽力气回头给阿玉一个笑脸，从此音讯茫茫，还是有个狱卒喝多了酒，胡言乱语，告诉她那个人被送到苍梧做质子，结果路上车翻下山崖，连尸体都没找到，肯定早就死透了。

“真够晦气，好不容易停战，都让这扫把星搅了……早不死，晚不死！你也跟他一样！小野种，保不准儿，你也一样……”

狱卒满口骂骂咧咧，阿玉根本听不见。她的娘死了，最爱的人也死了，如果没有被捉去做什么狗屁的质子，那个人就能活下去，即便低贱如虫子，好歹还有一条命在……

阿玉的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崩塌，牢房里只剩她自己，每天浑浑噩噩，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直到他们也来捉她，阿玉忽然有了新的盼头，他们要送自己去苍梧，是吗？听说那是个强大的国家，还和这群人是劲敌，她想要给爱人和娘报仇，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