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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胡院正的身子落在地上,殷红的鲜血从他破碎的头颅上汩汩冒出,瞬间染红一片,众人才纷纷反应过来。 皆大惊失色。 “快,快救人!”皇帝急声吩咐。 在场的还有一个太医院的田副使,只不过,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还未回过神,还是边上的官员提醒他,他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前。 而此时胡院正已是奄奄一息、浑身抽搐,只见出气,不见进气。 田副使紧张慌乱地掏了帕子捂住他头上出血的洞口,却根本止不了血。 伤得太重,大脉破裂。 “快,快去太医院把我的药箱拿拿来!”田副使的声音都在哆嗦。 皇帝示意一旁的季喜快去。 然,季喜刚跑出去没多久,药箱还未拿回来,这厢胡院正就落了气。 “皇上,微臣无能,请皇上恕罪!”田副使双手沾染鲜血,匍匐于地。 啊! 殿中众人都吓坏了。 除了步封黎。 只有他冷眼看着这一切。 皇帝愤然转眸,怒向步封黎,胸口起伏,咬牙切齿:“老四,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步封黎撩袍一跪,指着胡院正的尸体,亦愤愤不平:“他给儿臣下毒!” 皇帝自是不信。 “一派胡言!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他明明给你探脉,怎么就成了给你下毒?他为何要给你下毒?为何还要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给你下毒,他是疯了,还是傻了?” 步封黎也不惧:“儿臣怎么知道?事实就是如此啊!他借探脉之机,以银针刺儿臣穴,银针还在这儿呢!” 步封黎边说,边举起手中一物:“银针都黑成这样了,不是毒是什么?” 众人都朝他手里看过去。 的确有银针一枚,的确银针成了黑色。 “父皇若是不信,可让田副使给儿臣检查检查看,那银针已刺入了儿臣穴位,儿臣怀疑自己已中毒。” 皇帝的脸瞬时跟那银针一样黑。 他心知肚明这银针是步封黎自己准备的,赖到胡院正头上而已。 可胡院正已死,辩驳的人都没有,死无对证。 而更让他光火的是,步封黎身上的确有毒,那殇蛊其实也是一种毒,所以,他也没法让田副使去探他脉,来证明胡院正没给他下毒。 步封黎就是吃准了这点,吃准了自己身上就是有毒,所以才敢如此倒打一耙。 而事已至此,他又不可能不让田副使给他看。 不然,胡院正一条人命摆在那里,文武百官又都看在眼里,他总不能不了了之、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总得有个交代。 只得扬袖示意田副使:“去看看四王爷。” 田副使领命,从地上爬起来。 见自己满手的血,不能揩在朝服上,自己的帕子刚刚又拿去捂了胡院正伤口,田副使请示:“请容微臣先去净手。” 皇帝还未回应,步封黎就径直起了身,从袖中掏出自己的帕子走过去递给他。 “多谢。”田副使接过,仔细揩了揩双手的血。 步封黎撩起袍袖候在边上。 亲眼目睹胡院正的死,田副使的心里对步封黎多少有些畏惧,心和身都在薄颤,伸出去探脉的手更是哆哆嗦嗦,好一会儿才让自己镇定下来。 奇怪的脉象入指,田副使呼吸一窒。 又凝神细探了两次,他才收手,对着皇帝的方向躬身一鞠:“启禀皇上,从四王爷的脉象来看,的确是中毒了。” 众人震惊。 在这之前,大家的想法跟皇帝所说的一样:胡院正既不疯,也不傻,不可能在金銮殿上,天子当前、众目睽睽之下,给人下毒。 普遍认为是步封黎见自己失手杀了人,怕担责任,故意赖给胡院正的。 没想到竟然真的中了毒。 皇帝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什么毒?” 田副使再度躬身:“请皇上恕罪,微臣无能,只能探出中毒,探不出是何毒。” 皇帝心口微微一松。 好在此蛊甚是少见,一般大夫都探不出。 瞥了一眼步封黎,又看了看血泊中的胡院正的尸体,皇帝剑眉深皱、双唇紧抿,默了片刻,才沉声开口:“这件事朕会派人查清楚,老四先去处理身上的毒,今日早朝到此结束!” ...... 下了朝,步封黎没有立即去太医院,也没有当即出宫,而是径直往慈宁宫的方向而去。 慈宁宫的院子里,宫人们正在忙碌,有的在洒扫,有的在擦拭,有的在晾晒。 步封黎阔步入了院门,扬目,视线在院中众人身上一扫,落在一人身上,蓝袍翩跹,信步走过去。 婢女青柠正在井边打水,提好了一桶转身,便看到那个如同天神谪仙一般的男人,那个让她爱让她恨、至今还夜夜入梦的男人,正踩着冬日的阳光,朝自己走来。 她便痴怔在了原地。 一直到男人行至跟前,她才心跳踉跄回过神,刚想行礼,男人已经过她的身边,脚步不停,往太后的寝居而去,但留了一句话:“一会儿送壶茶进来。” 她眼颤心颤地反应了好一会儿,对,没错,他让她一会儿送壶茶进去。 内殿里,青柠正在静嬷嬷的服侍下,吃步封黎给她的那个燕窝桂圆补药丸,见步封黎大步走了进来,她一怔,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 甚是意外。 这厮怎么来了?还这么明目张胆。 说好的少见面呢? 放下手中药丸,刚想着如何开口,步封黎已先出了声:“本王有几句话要跟皇祖母说,劳烦静嬷嬷回避一下。” 静嬷嬷愣了愣,征询的目光看向青柠。 青柠点点头:“你去御膳房拿点芙蓉糕过来。” 静嬷嬷这才放下手中杯盏,退了出去。 待静嬷嬷彻底出了门,青柠才嗔向步封黎:“你干嘛哦?” “两件事,一件,一会儿肯定会有本王被胡院正下毒的消息传遍后宫,你无需担心,那是假的,不过是本王为除掉他设的计。” 青柠一愣,还在反应他说的话,又听到他继续道:“另一件......” 说到一半,顿住,他转眸看向门口。 青柠便也本能地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门口,婢女青柠端着托盘拾步走了进来。 步封黎收回视线,看了看青柠面前的桌上。 见桌上有一枚灯座,蜡烛已燃尽或者被拿掉了,只是一个空灯座,他伸手拿起,然后在青柠疑惑的目光扬臂一抛。 那枚带着锋利尖尖的灯座便脱手而出,直直朝婢女青柠飞过去,风驰电掣的速度。 啊! 青柠惊错,下一瞬,一阵袖风拂过脸颊,双眼上蓦地一暖,眼前一黑,是步封黎的大手捂在了她的眼睛上。 于是,她什么也没看到,只听到一声痛哼,以及瓷器掉在地上清脆的破碎声,和人的身子倒地的沉闷之响。 大手拿开之后,她便看到婢女青柠倒在地上,胸口心脏的位置,那枚灯座的尖尖深深刺入,有殷红的血流出,正浑身抽搐着,可也只抽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青柠吓得脸色都变了,艰难地吞了口唾液:“这......这是......” “这就是第二件事,婢女青柠未经允许,擅入太后内殿,偷听主子讲话,被本王当场处置。”步封黎接道。 青柠:“......” 因为毫无心理准备,所以难免被刺激到了。 她抬手捂住胸口,一颗心跳得突突。 见她吓得不轻,步封黎攥了攥她的肩给她安抚。 “她留在你身边绝对是个祸害,本王就是后悔没早一些除掉她。” 青柠微微喘息了片刻,一颗心慢慢安定,抬眸看向他,没做声。 这个女人留在慈宁宫的确是个隐患,她其实也在想将其塞到哪里去,却没想到这个男人如此杀伐决断。 “等本王走后,你就去龙吟宫找父皇,告本王的状,说本王杀了你的婢子!” “为何?”青柠不解。 不是应该尽量给他减少麻烦,为何还要专门去寻他麻烦? “一,为本王下朝后直奔慈宁宫找到了合理的理由。父皇会觉得,本王并不为其他,只为杀她而来。反正立冬那日,她将本王跟你逼上绝境,本王跟她有仇,有杀她的理由。” “二,降低你的风险。你去告本王状,父皇就绝对不会怀疑你是本王的人,更加不会将水饺怀疑到你头上。” 青柠点点头,理是这个理。 “可是你这样明目张胆地复仇,又加上我去告你状,皇帝借机判你罪怎么办?等会儿又把你关进了天牢。” 她可是好不容易设计将他捞出来的。 “不会,他还要通过本王找出你呢。在没有找出你之前,他是不会再关本王,更不会杀了本王。”步封黎笃声道。 他没告诉她,今日金銮殿上他反诬胡院正,其实也等于告诉了他父皇,他知道自己被下毒了,换句话说,他父皇已经知道他们两人见过面了。 因为那毒只有发作才有症状,不发作他是感觉不到的,而他知道自己中毒了,说明发作过了。 而必须动情动欲才会发作。 “信本王。” 青柠点点头。 她自然是信的,她也是利用这点,设计将他捞出天牢的。 “本王走了。”大掌裹住她的手重重一握,步封黎便大步往外走。 待他一出门,青柠就大叫:“来人!”
第579章 放在眼里
有宫人闻声进来,见到殿中情景大惊。 “青柠擅闯内殿,被四王爷当场处置了,快把人拖走,地上处理干净。”青柠皱眉吩咐道。 ...... 龙吟宫 皇帝坐在龙案边,还在想金銮殿里的事,心情甚是不好。 他想过步封黎不会消停,却没想到他竟然敢在朝堂之上当众诛杀。 好在除了胡院正,他还有人,不然岂不是要坏了他的大事? 忽然想起什么,他起身来到窗边,拊掌两下。 龙卫首领猎风顷刻就出现在窗口,飞身而入。 “皇上。”猎风恭敬行礼。 “龙卫都是干什么吃的?上次让你们那么多人杀一个人,结果人没杀成,自己死光光。这次让你们监视四王府、跟踪四王爷,你们又监视了个什么,跟踪了个什么?四王爷昨日都跟那女人见面了,你们竟浑然不知!”皇帝气愤道。 猎风惊愕。 见面了吗? 不会吧? 他们盯得很紧的呀。 皇帝冷瞥了他一眼,低叹,沉声吩咐:“今日再多派些人手,每一个出府办事的家丁都给朕盯牢,别忘了他可是做人皮面具的高手。” 对哦。 猎风颔首领命:“是!” 正欲行礼告退,忽的又想起什么:“对了,皇上,刚刚下朝后,四王爷并没有去太医院,而是去了慈宁宫。” 皇帝一愣,甚是意外:“太后那里?” “回皇上,是的。不过,现在人已经出来,依旧没去太医院,径直出宫了。” 皇帝凤眸微眯。 他去太后那里做什么? “知道了,快去办你的事吧,今日绝对要确保万无一失。”皇帝扬袖。 “是!”猎风领命,从窗口飞身离开。 就在皇帝想着,要不要借请安之机去慈宁宫走一趟的时候,外面就传来了宫人行礼的声音:“太后娘娘!” 青柠在静嬷嬷的搀扶下,径直进去内殿的时候,皇帝正从龙案后起身。 “儿臣正准备去给母后请安呢。”皇帝笑道。 青柠却是脸色不好。 “黎儿刚刚去哀家的慈宁宫,杀了哀家的婢子青柠。” 皇帝震惊。 青柠还在抱怨:“虽说青柠是未经允许就擅入了内殿,且还躲在那里偷听,但是,毕竟是哀家宫里的下人,要杀要罚,应该是哀家来,对吧?他......他、他竟然就当着哀家的面,直接让青柠血溅哀家的内殿,哀家......哀家差点没吓出病来。” 边说,青柠边捂着胸口,眼里又是气愤,又是想起那一幕的惊乱。 皇帝眸光微凝。 原来去慈宁宫也是去杀人了。 “母后也不要生气,老四的性子母后又不是不知,凡事都要搞个赢的。在一个下人手里栽那么大跟斗,这口气他怎么可能不出?不出就不是他了。” “那也可以让哀家帮他出啊,不管怎么说,哀家也是他的皇祖母!”青柠依旧忿忿。 “那哪有自己手刃来得痛快?好了好了,母后不要生气了,跟自己孙儿有什么好置气的?儿臣若真罚他,母后又该心疼了。要不,儿臣把他们三人再关回去?”皇帝笑道。 青柠横了他一眼:“你这是在劝哀家,还是在威胁哀家?” “没有没有,儿臣哪敢威胁?其实,儿臣看那青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花痴老四的时候,那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命给老四,报复老四的时候,却又恨不得要了老四的命。这种人留在母后身边也不是好事,杀了便杀了吧。母后若觉得慈宁宫人少,可以让内务府再拨些婢子过去。” 青柠眸光微闪。 她发现这个狗皇帝对太后还是挺有耐心的。 “哀家并不缺人手,哀家只是......只是有点咽不下去那口气,他们仨还是哀家求皇帝你放的人,对哀家不应该是感激得很吗?可他这个举措,明显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皇帝嘴角噙起一抹冷弧。 心道:不把你放在眼里算什么,现在连他这个天子,他都不放在眼里了。 “他就那性子,以前也没多放在眼里过。”皇帝朝她回道。 青柠:“......” 不过,据她知道的,步封黎的确没把太后太放在眼里过,当然,他是几乎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过。 “听说早朝的时候,他被胡院正下毒了,胡院正也被他当场弄死,是真的吗?”青柠问。 “嗯。”皇帝点点头。 青柠让自己表现出一惊:“何毒?为何要给黎儿下毒?” 皇帝又摇摇头,微微叹出一口气:“不知,儿臣正在派人查。” 青柠便不做声了。 状似在思忖。 片刻之后,才开口:“罢了,无缘无故被荼毒,心里不平走极端也正常,哀家就不跟他计较了。” ...... 四王府 步封黎刚回府不久,正在用早膳,早上上朝前没吃,现在方知饿。 守们的府卫过来禀报:“王爷,橙花帮曲帮主求见。” 步封黎放下手中玉筷,拿起帕子优雅地揩了揩嘴角,示意一旁下人将早膳收下去的同时,朝前来禀报的府卫回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曲焕就到了,随他一起的,还有一名手下。 “王爷,我来得可准时?”曲焕环顾了一圈厢房,视线落在墙边的时漏上,笑问,“王爷昨日让辰时三刻来,现在正好,一刻不迟,一刻不早。” “嗯,有劳了。”步封黎面色淡淡。 曲焕凝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此刻的心情怎样,毕竟昨日告诉了他那般残酷的真相,他还真有些怕他受不了。 然,男人的脸上山水不显,看不出一丝情绪。 “不用说有劳,买卖,买卖,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有偿付出,又不是无偿劳动。先说开哈,带王爷出府一次,一千两银子。” 步封黎“嗯”了声,指指随他一起来的那个随从:“他吗?” “嗯,他叫大利,橙花帮总部这边,既完全信得过,又跟王爷身形差不多的,只有他了。” 步封黎示意两人坐,返身去拿了青柠给他的特化材料,准备照着这个叫大利的男人做张面皮,曲焕已从袖中掏了一张出来,朝他抖开。 “为了节约时间,我已让人做好了面皮,不过,也不能白给王爷,手工费还是要收的,就给一百两银子吧。”
第580章 再造之恩
半个时辰后,曲焕带着“大利”出了四王府。 马车就停在府门口。 “抱歉呢,来的时候是大利赶的车,所以,有劳了。” 曲焕歪头,跟步封黎所扮的大利快速道了一句,就径直上了马车。 步封黎有些无语,却也没放心上,跨坐到前面车夫的位置,便扬鞭将马车赶了起来。 经今日早朝一事,他父皇肯定会派人严防死守,盯住王府里出去办事的任何下人,他就不能再扮做家丁出门了,只得委托曲焕。 但此法肯定也只能用一回。 若曲焕明日又来,势必会引起怀疑。 所以,今日必须将要紧的事全办掉。 将马车赶至橙花帮,两人下了车,进了橙花帮里面。 不多时,又另换了一副装扮的步封黎就牵着一匹千里马出了门。 快马加鞭,直直往京师北面的孤岛镇而去。 其实此镇并不小,甚至可以说很大,之所以叫孤岛镇,是因为此镇一面靠山,三面环水,如同孤岛一般,交通十分不便。 因为交通不便,所以,此镇非常闭塞,因为闭塞,所以,此镇也相当隐蔽安全。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此镇因为一山三水,镇上的人以打鱼或者狩猎为生,山上还有不少野菜野果,所以,镇上的人基本都能自给自足,无需跟外界往来。 人马同舟,走了好久的水路,才来到此镇上。 步封黎一出现,立马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 因为此镇几乎没有外人前来,他一马一人非常打眼。 不对,不叫围观,是警惕,他的出现,立马引起了不少人的警惕。 所经之处,大家都戒备地盯着他,甚至还有一些人尾随着他,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也未骑行,就牵着马走,在一个卖藤编篮子篓子的小摊前,他停了下来。 摊主是一个中年男子。 同其他人一样,中年男子也对他非常戒备。 他垂目看着摊位上的各种藤编制品,而中年男子则是一直盯着他。 直到他拿起其中一个篮子问对方:“你们是用物交换,还是用银子买?如果是交换,此物可换否?” 步封黎从袖中掏出一枚“蛋”放在中年男子面前。 中年男子浑身一震,愕然看向他,满脸满眼都是难以置信:“四......四爷?” 其实,他出声的时候,他就觉得是他了,可又不敢相信。 然后,看到了这枚埙,这枚他当年送给他的埙,他才敢确定。 步封黎含笑点头。 “德叔,好久不见。” 叫德叔的男人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拿起衣襟揩了揩自己的脏兮兮的手,又连忙取了头上戴的藤编帽扔在边上,然后挠挠头,再指指身后的小屋:“四爷屋里坐。” 步封黎收了埙于袖中,将马的缰绳绕在他摊位棚架的柱子上,拾步进了屋。 德叔扬手让那些尾随的人散了:“自己人。” 德叔是此镇的首领,镇上所有人都听他的,见他这般,大家这才放了心。 屋里,步封黎环顾了一圈。 虽简陋却收拾得很清爽。 在一椅子边,他撩袍准备坐下,德叔惊呼:“等等。” 步封黎就停了下来:“怎么了?” “我先揩一下灰。”德叔转身拿了抹布。 步封黎却已坐了下来。 哪里有灰? “德叔还好吗?大家都还好吗?”步封黎问。 德叔点头:“挺好的,大家也都明白自己的处境,都还算服管。” 步封黎点点头,没做声。 “以前四爷每次来,都是送人来,此次四爷一人前来,且还是易容前来,是有什么事吗?若有任何吩咐,尽管直言,蔡某定当义不容辞、竭尽所能!”德叔抱拳,慷慨激昂表忠心。 他并非客套,并非虚言,字字皆出自肺腑。 因为这个男人对他有大恩,救命之大恩。 他姓蔡名德,本是大燕的一名将军,戎马半生,其实也立战功不少,但后来因为一次兵败,致使大燕割地,当今皇帝盛怒,下令将他斩首。 是面前的这个男人,利用自己监斩官的身份,用一个战俘李代桃僵换下了他,然后让人将他送到了这座镇上。 那年,面前的这个男人十四岁。 “谢德叔。”步封黎开口,将德叔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不不,应该我谢四爷才对,四爷于我,有再造之恩。” “德叔言重了,本王十一岁上战场,当时没有一位将军愿意带本王,德叔愿意,还一带带了三年,德叔教会了本王很多,也给了本王很多历练的机会,可以说,没有德叔,就没有后来的大燕战神步封黎。” “蔡某惶恐,是四爷天资聪慧、不怕苦累、不惧生死,洒了多少汗、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伤,多少次死里逃生,多少回置之死地而后生,才走到了今日,蔡某心里有数,万不敢居功。反倒是四爷当年主动提出任蔡某的监斩官,亲自监刑,小小年纪就背负起‘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冷血无情’‘弑师禽兽’的骂名,让蔡某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 步封黎笑,笑得淡泊:“那些都是虚无,本王又不会少块肉,不用在意。” 末了,恐德叔继续说过往种种,他直接切了正事:“实不相瞒,此次来找德叔,的确有事,本王需要德叔,也需要镇上其他众人的帮忙。” “没问题,蔡某没问题,他们更没问题,四爷于他们,亦是有再造之恩。”德叔答应得极为爽快。 他说的是事实。 此镇上的人基本上都是战俘,是这个男人打仗时所俘获的战俘。 当今皇帝对待战俘的态度是:斩草除根、杀尽不留。 哪怕这些战俘诚心归顺都不行。 后来,这个男人就将这些诚心归顺的战俘送到此镇上来交给他,他带领他们安家生活。 所以,这镇上有好几个国的人。 好在大家都还算听话,目前为止将近两万人,他也管得下来。 因为这些人都很清楚,大燕,容不下他们这些敌军,回自己国,他们这些兵败投降者也不会被接受,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不如在此安稳度日。
第581章 都是因她
步封黎笑:“德叔答应得如此爽快,也不问是何事吗?” “任何事,皆义不容辞。”德叔目光坚定道。 “如果是大逆不道、掉脑袋的事呢?” “亦无所畏惧。”德叔抱拳笃声。 步封黎眼波微动,轻抿了唇。 静默了片刻,起身:“行,那德叔就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操练起来,等本王号令。近日,本王会让人送一批兵器过来。” “是!”德叔大声领命,一双黯淡了多年的眸子光亮灼灼,就像是重燃起了年少时满是憧憬和希望的烈火。 “此事要快,因为......本王等不得。” “是!” ...... 步封黎从孤岛镇回来,去找了童大夫。 探完他的脉,童大夫惊呆了:“谁给王爷下的这种蛊?” “何蛊?” “殇蛊。此蛊动情动欲即发作。然而,这还不是此蛊最狠的地方。最狠的是,此蛊在人体内寄生满三月之后,只要将当初培育此蛊的母蛊再下到此人身上,公母蛊一遇,就会发生交合变异,到时就会凶残蚕食此人的血肉。据说,曾经就有人半个时辰不到被蚕食得只剩白骨。” 童大夫话一说完就后悔了。 他怎么当着这个男人的面连这些都说了? 赶紧找补:“据说,这只是据说,我也未曾遇到过,不知真假。” 然,让他意外的是,男人面色很平静,就像中蛊的是别人,他说的这些跟他毫无干系。 “三月是吗?”男人问。 “嗯,三月,换句话说,三个月之内,必须找到解药,将蛊排出或杀死,不然,三月后,生杀大权,就掌握在了持蛊那人的手里。” 男人凤眸一眯,寒芒乍现。 “三月,足矣。” ...... 慈宁宫 静嬷嬷将内殿里的炭炉添上新炭,又拿火钳拨了拨,还是觉得内殿里不够暖和。 “娘娘,马上要大雪节了,每年这个时候,娘娘都会去静心庵住段时间,今年去吗?” 青柠正坐在桌边,捧着个手炉发呆,闻见静嬷嬷说话回过神来。 静心庵? 对,原剧本里是有写到过,太后每年都会去静心庵小住一阵,约莫半月,吃斋念佛,给大燕祈福。 今年去,还是不去呢? 在宫里,还是去山上,哪样更方便见步封黎一点呢? 得跟他商量一下才行。 “这两日看看吧,看看哀家身上的这恶疮是不是有所好转?有所好转就去,没有好转,去了怕是对菩萨的亵渎。” 静嬷嬷点点头。 青柠是假借称重之机,让蓝椒帮忙问的。 因为先前狩猎那夜字条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安全起见,她没有写信,直接口头跟蓝椒说的。 翌日蓝椒就带回了步封黎的答复。 亦是口头的。 【去,宫里太危险,眼线也多,去到山上,远离是非,又安全又清静。 另外,这段时间势必不会平静,若再穿回去了,切记切记不要再回来了,安心在那边养胎,待孩子生下再回来。】 这是步封黎的原话。 将原话转述完,蓝椒也说了自己的意见。 “王爷会有大动作,你在,难免会成为他的掣肘,其实,你安全,他肯定就安全,你不安全,他便不会安全。” 青柠没做声,一直在想蓝椒的这句话。 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想起了那次她跟月下影的通话。 “所以,步封黎还是会为疾婉晴兄弟反目、举兵谋反、最后兵败被施以极刑?” “不是,是向青柠,刚刚不是说了吗?现在女主是向青柠,向青柠会促成这些血雨腥风的,不是疾婉晴。” 她不知道蓝椒所说的大动作是不是指举兵谋反,她只知道,故事好像没法改变,兜兜转转,哪怕中间跑偏,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都是因为她。 望着青柠心情低落地离开,蓝椒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觉得自己的话可能说重了。 好像说她是个拖累,王爷之所以不安全,都是因为她一样。 虽然事实本就如此,但他也不应该当她的面说。 他一时没忍住,主要今日看到那个男人,他太难受了。 他中了殇蛊,让他切不可告诉她; 他准备谋逆,也让他万不可让她知道。 他原本说的是,让她暂时不要回来,至少三个月之内不要回来,后来改成了生下孩子之后再回。 他说:不行,若本王败,或三月内无解药,她回来岂不是看到的是本王的白骨?让他生完孩子之后再回吧,到时就算本王已不在人世,至少,孩子会给她活下去的勇气。 他实在太难受了,刚刚才会一时失了控。 ...... 回到慈宁宫,青柠便让静嬷嬷收拾东西,准备去静心庵。 她知道,步封黎会那样嘱咐,嘱咐她若再穿回去了,就不要再回来,待孩子生下再回,说明,他已经准备送她回现代去了。 之所以没有言明,想必是因为她必须是遇未知的生命危险,才会穿回去。 既然他已做了打算,她就配合他。 宫里下手不方便,静心庵里应该容易很多。 蓝椒说的没错,她在,是他的掣肘,她安全,他才安全,她不安全,他会更不安全。 其实,她真的很想将他一并带回去,远离这边的这些万恶的人和事,远离这边的血雨腥风。 但她深深地知道,他不愿意。 立冬那日,那样的绝境,她说带他走,他都没有回她。而且,射杀是他安排的,他都能让钳制她的那些禁卫松手,他若想跟她一起走,很容易,只要箍紧她便是,他也没有。 毕竟这边,他还有牵挂。 他还有母妃要找,她知道。 所以,她也不能自私,若强行让他跟自己走,他去到那边,也不会快乐,从他上次跟她过去那边就可以看出。 也不是不快乐,就是给人一种做客的感觉,一种“心不定”的感觉。 所以,他想送她回现代,她便回吧。 在这边,她也帮不上忙,还会让他分心,甚至成为他的拖累,只有她不在,她安全,他才会放开手脚去做一切。 而且,回去她才能知道故事到底怎样发展,她还可以找月下影,看看到底要怎样改变这一切。
第582章 既杀又救
再者,现在腹中的孩子还小,不显怀,还能瞒住,待月份大了,也瞒不了,做太后,并不长远。 还有,这个月的请脉日是以花柳逃过了,下个月呢? 总不能花柳一直不好。 所以,回便回吧。 忽的想起什么,她又吩咐静嬷嬷:“让哀家安排在各个王府的人,各自偷拿一样自家主子的贴身之物,交给哀家,对了,相府的也要。” 静嬷嬷不知她意欲何为:“娘娘要这些是......” “哀家有用。”她自是不会告诉她。 静嬷嬷便也不好再问:“奴婢这就去安排。” ...... 橙花帮 接到任务的大伟和大胖甚是震惊:“射杀当今太后?” 曲焕点点头:“嗯。” “不......不是,我们橙花帮不是只走镖和走消息吗?怎么接起杀人的生意了?还......还杀的是太后。” 两人都有些发虚。 “金主跟我是好友,且金主给的报酬高。我是见你们俩曾经是在静心庵那一带山上混的,对那里一切熟悉,才派你们二人,不愿意也没事,我可以派别人。” 见曲焕明显不悦了,两人只得连声否认:“没有,没有不愿意,只是有些疑惑而已。” “放心,太后死不了,你们尽管射杀就行。” 两人就不解了:“为何死不了?帮主的意思是我们箭术不精?” “不是,箭术不精,我派你们俩去干吗?去扮家家吗?必须精,必须准!至于太后为何死不了,因为我另外派了人,关键时刻会救下她。” 这是步封黎的要求,毕竟是他皇祖母。 确保能送走那个女人,也必须确保他皇祖母无性命之忧。 大伟和大胖就越发搞不懂了:“既然要救,又为何要杀?” “这些你们无需知道,只负责完成各自的任务就行!” “是!”两人领命。 ...... 翌日晌午,青柠就出发前往静心庵了。 如同往年一样,只带了静嬷嬷一名内侍和据说武功高强、且太后最信任的两名侍卫。 之所以是晌午,而不是一早,是因为她想见步封黎最后一面。 虽然,只是她以散步为由,在他下朝的时候,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但她已心满意足。 ...... 七王府 步飒尘手执玉筷,有一下没一下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味如嚼蜡。 这段时间,一直没什么胃口,连平素最喜欢的翡翠酥,吃在嘴里,他都觉得变了味道。 是变了味道,他的整个世界都变了味道。 他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变了味道,和其他皇子,以及百官们的关系变了味道,甚至,连跟他府里众人的关系都变了味道。 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味道。 都是因为步封黎跟那个女人! 愤然将手里的玉筷掷在桌上,玉筷砸到瓷碗,发出一声很大的脆响,一根玉筷顿时摔成两段,将边上服侍的一个下人吓到。 “撤下去吧。” “是。” 下人战战兢兢上前,麻利地将桌上的盘碟碗筷收进托盘,端走,生怕步封黎将气撒到他的头上。 最近,他的这个主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对下人很好的,自天牢出来之后,脾气就变得特别坏、特别暴躁,动不动就发火。 下人们私下说,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性情,以前都是装的,按照七王爷的性子装的。 步飒尘又岂会不知下人们背后议论他? 他也想继续保持着良好的素养和风度,可他有时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啊。 他太气了,太不甘了! 他觉得,他的人生都被这件事给毁了,他看不到希望,对将来,他看不到一点希望。 不行,不能再这样了,他得想个法子改变一下现状。 ...... 青柠以为静心庵的日子,就是那种青灯古佛,馒头咸菜,结果发现还好,虽然是吃素,可因为她的身份,她的斋食是另做的,好几样小菜,米饭点心也齐全。 清晨早起一起在大殿里诵经,诵完经,主事师太说没事了,让她回房休息。 她便以想喝热茶为由,让静嬷嬷去厨房烧水,又以她住的厢房后面好像有老鼠为由支走了两个侍卫。 她就一人在前面视野开阔的院子里或立着不动,或缓缓地、慢慢地走去走来,走来走去。 这样应该不算违背规则吧,还是算未知的生命危险吧,毕竟她并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下手,以何种方式下手,她只是时刻准备着而已。 静心庵后面的一棵百年老树上,管亮隐于枝杈之间,一双眼睛如鹰隼一般,紧紧盯着静心庵的前院,密切关注着院中那个女人的一举一动。 他是奉他们帮主之命,来救这个女人的,说是今日大胖和大伟会射杀她,让他在最后一刻救下这个女人。 他们帮主再三强调,必须是最后一刻,早一分出手都不行。 他其实是很懵的,既然要射杀,又为何要救? 既然要救,为何又必须最后一刻? 想来想去,他觉得可能是他们帮主接了两个金主的买卖,一个金主让杀,一个金主让救,然后就演这么一出,为了使让杀的那个金主看起来橙花帮是真的尽力了,所以让他最后一刻出手。 虽然他觉得他们帮主这样很不地道,怎么能同时吃两家饭呢,但人家是帮主,吩咐他只能听。 也不知大胖和大伟那边怎么回事,怎么还不下手,这么好的机会,那女人站的位置那么好,他们好杀,他这边也好救。 忽然感觉到身后有异流在动,他回头,便看到两人驾着轻功各自落于他左右的枝杈上,正是大胖和大伟。 管亮一怔:“你们......” “我们就猜帮主派的人是你,因为你的轻功最好,速度最快,果然。” “你们怎么还不下手?我们不能在同一个方向吧?这样容易让人怀疑我们是一家的。” 他们帮主应该是想让买杀的金主认为大胖大伟是橙花帮的人,他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而让买救的金主认为他是橙花帮的人,大胖和大伟是别人的杀手吧。 “我们不准备下手了。” “啊?” “刚刚我们俩分析商量了好久,觉得,既然最终还是要救的,不如干脆就我们不杀,你也不救,回去禀报就说各自完成任务了就好。” “这......这样不妥吧?被帮主发现,我们仨都要玩完。” “只要我们仨不说,统一口径,帮主如何知道?此山我们熟,刚刚我们整个寻了一圈,帮主并没有派人监视我们,也没有发现金主的人,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这样......” “必须这样,不然风险太高了,要知道那个女人可是当今太后,太后什么身份?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万一你慢了一步,万一你失手了,那她就一定会被我们俩杀死的。到时我们三个谁也逃不掉,谁的任务都没完成,要被帮主怪罪,还背着杀死太后的罪名。何必呢?而且,我们俩深深地觉得,帮主之所以让你救,其实也是给自己留后路,金主的任务肯定是杀,帮主不想橙花帮背着杀太后的罪名,才派你来救人。” 对哦,管亮反应过来,方才他光想着是有两个金主去了,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 对,这个可能性比两个金主的可能性大。 毕竟他们帮主做生意多年,还从未做过同时吃两家饭这种不地道的事。
第583章 挺突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