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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在她眼睛里偶尔发现惊惧和一种让人疼痛的东西。我太清楚,她在用越来越卑微的态度冒着生命危险求她的主子我尊贵的四哥,放过她。我不知她到底要什么,但我知道她和这个皇城里的女人都不一样。
在破败的投宿点里,我四哥和她三个人挤在一个屋里,我更像个多余的人。我默默的看她伺候四哥,看着平时我看不到时他们在四宜堂里的样子。她单薄纤弱的身子蹲在他脚下恭敬的给他洗脚,四哥专心的看着折子,享受着那种习以为常的宁静。她给他更衣,四哥那种熟稔到毫无所觉的配合。
我跟奴才之间是这样吗?我应该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子,欢笙叽叽喳喳,就算有些不妥当的地方,我也只是一笑。而四哥,从前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人。从我记事起,他就是如此,并且最厌恶奴才不安分。因此,能在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奴才总是少了些。
我对四哥说,能劳云烟把我也打发了吗。四哥闭着目盘腿打坐,我知他听到的,可他一直寂静无声,连动都没动。是默许也是不许。
云烟有些尴尬,我想,她这一生除了给四哥更衣,怕是再也没有第二个了。那我,做一次这第二个又如何?我面对她张开臂膀,她默默的看看四哥闭着眼睛的不置可否,低着头上来为我更衣。她的手几不可察的微微颤抖,半垂下的眉目完全不看我。她恭敬轻柔的为我解衣扣时,我一瞬间瞥见对面四哥的眼睫微微张开复又缓缓合上,像是我的错觉。满室的寂静。还有她身上浅淡的发肤气息,柔软的手指。
他一点都没变。甚至比从前更无法言说。
可她却为了我,挡了那致命的一刀。利刃穿胸而过,鲜红的血流满了她的衣襟,也染红了我的眼。她寂静而温柔的眼神里,就像有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我死死的抱着她,呼唤她,我不知道为什么心痛的如此剧烈,烧红了我的双目和灵魂。我感觉,她好像想离开了。
她那么平静的说,她只是个奴才。她带血的温柔笑容里,没有一点点卑微,连叫疼也没有。我不给她睡,她虚弱的跟我说欢笙的痴爱。她那么良善又是那么孑然一身,垂危前还在挂心欢笙一生的着落。我知道,不论爱是不爱,她都希望我对欢笙仁慈一些。
通房的贴身奴才很多,但她这样宁死不愿意的,我只见过她一个。
我已经不记得四哥的眼神,我只是死死的抱着她不将她交给任何人。她为了四哥差点被狼生吃,又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命,我不想再让任何人伤害她了。包括我的四哥。
可四哥也已经疯了。当他来我手中要将奄奄一息昏过去的她抢走时,我没有松手,我生平第一次求他:如果他不是真心对她,如果她还能活,请念在她忠心耿耿九死一生的份上,饶过她!
四哥赤着眼睛,嘶哑的声音都在颤抖着告诉我:她就是他的心和命,哪怕折寿十年,他也一定要夺回她的命。
我松开了手,也放开了这一生。我从没在他眼中看到那样的东西,何时已经那样发疯的在乎和疼痛?
拔刀的时候,她的血花贱到我的心口上,几乎烫伤我。我看到他跪在佛前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他亲手给昏迷的她换衣服上药,不给任何人再碰她。
我明白,这一生除非他肯放手,否则她一生也飞不走。四哥,他又如何会放手。
我有了嫡福晋,侧福晋、侍妾一大家子,生了阿哥、格格,也像我的四哥一样,成了阿玛,成了个成熟的男人。我大婚的时候,她依然谦卑的跟在四哥身后,送给我一个她亲手打的大红色同心结。她轻柔平静的说她没有什么可以送给我的,只有这个,祝我和福晋永结同心。后来这一生,这个同心结一直放在书房桌案离我最近的那个暗格里。
四哥眼中,是一刻也不能离的爱欲。我不知四哥背后开始如何对她,如何承诺,可她依然是她。没有半分改变。每次四哥沉默瞥她的眼神,已然是爱而不得的煎熬和忍耐。就像绷得不能再紧的琴弦、冒着气泡的滚水,不知哪刻就会突然翻天覆地。
我不知自己希望看到她也爱上他幸福的做了他的女人,还是希望看到她永远如从前一样,平静从容。我也怕想到她在独自面对四哥汹涌强迫的爱欲时,会有多么害怕和惊恐。她像个被四哥牢牢锁住的鸟儿,她怎么能逃脱。
她静静的坐在大树下洗四哥的衣服,我告诉她,小川子洗的不干净,劳你也帮我的一起打发了吧。她安静的说好,眼角眉梢都是浅淡的温柔。我们在深夜洪水漫天的堤坝上救堤,她又是那样奋不顾身。晨光微熹时,我看见四哥一把将她纤弱脱力的身子横抱在怀中,寂静的站在大堤上,看洪水退去。我默默的看着,再不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