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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往后,无非是爬出虞家的陷阱,又跳入林戴文这个无底洞。横竖这天底下都是窟窿,他总免不得要深陷在一个窟窿里。他面向窗外寥落地笑了笑。
箫娘正在榻上收拾那几把给虞家带去的紫竹泥金扇,一一打开检验了,分别放回几个黑炭雕花长匣里。忙完剔眼瞧他半张寂寥的脸,心里忽然有些酸楚难抑。
这酸从脚底板涌到脑中,招致她一开口,倏然说了句没头脑的话,“要不,你就娶了虞露浓吧。”
话音甫落,不单她自己吓一跳,连席泠亦吓一跳,惊转过来,锁着浓眉睇她,“你说什么?”
箫娘沉默一阵,跪在榻上的膝一软,自暴自弃地歪坐下去,把炕桌上精美的长匣睃个遍,“就算你这会周旋过去了,往后呢?往后也少不得是要得罪他们的。你拒他们家的婚事,人家会想:哟,好个了不得的人,连侯门也瞧不上。你打人家的脸面,人家心里自然气不过,气不过,自然就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咕噜噜的话一泼出来,就收不住。她越讲越灰心,黯然地笑了下,把手一摊,“所以我讲,你还不如娶了她,做他们家的孙女婿,以后不单不愁他们家秋后算账,连前程也犯不着愁了。你信不信,你这会娶了她,年尾你就升官!升官不好么?”
席泠始终缄默着,用那双写满心事的眼睇住她,最表层的黑是黑得亮晶晶的,但底下沉着一点失望。
箫娘原就心里团团围障,说了这些负气的话,还是闷得慌。他闷不作声的目光就成了一个火引子,将她一点就炸。
她噌地跪起膝,把手上的绢子团成一团朝他掷去,“你讲话呀!你想娶就娶,我又没拦着你!往前我说的那些话,你就当我是在放屁,你做你的侯门女婿去,我不怪你。只要你富贵了,还想着给我口饭吃,就算我没白跟你一场!”
说到最尾,嗓音越拔越高,有些发颤。那张鹅黄的素绢砸在席泠胸膛,抖散了,偏巧窗户里灌进来浓秋的风,将它翩翩地刮到床脚。
箫娘不懂那些官场上风云暗涌,但她猜测,他一定为了应付这件事,牺牲了许多,或许是他的高傲、他的孤绝、他浑身的气节与志向。这些东西可能不值价,但是他从前一直坚持的。为了她,或者为了他们的日后,他一点点放弃了他的坚持。
她的确一直想要他孤注一掷的爱。可当他真给了,给得比她想的还要沉重,她又有些害怕自己不值当,担不起。于是她别过脸,不肯看他,想要逃缩。
席泠望着地上那张绢子,心里也不由提上来两分气。不为别的,就为他一削尖脑袋往前拼,她却在后头畏畏缩缩。他冷着眼,在那扇槛窗前直直盯着她,“你这是在讲真心话?还是与我置气?”
她觉得他们是在一根独木,前有踩狼虎豹,底下是万尺深渊。她多半时候是没有信心能涉岸的,那柔和的侧脸上,就有几分绝望又固执的笑意,“怎么不是真心?一百二十个真也没有了。”
欢意似云薄薄的一片浮在碧蓝的晴空,席泠斜向窗外望一眼,处处黄叶西风。他什么也没说,赍怀着一缕失望而去。
但当走到屋檐底下,秦淮河畔那些个隐隐千丝万缕的弦管笙歌似个浪头像他打来,空茫茫无边的天际由遥山绵延的伏线伸展过去,没有尽头,没有起始。这闹哄哄的世界空荡得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不堪负重,何以再堪负气?
他又拔回脚进屋,箫娘果然伏在炕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只看得见她鸦堆的发髻。
他好久才走过去拾起地上的手绢,放在炕桌上,原本想训斥一番她的无理取闹,可当看到她睫畔的泪花,他又于心不忍了,坐下来搂她,“瞧,好端端地发一通脾气,还把自己怄哭了,划不划算?”
箫娘顷刻就软在他怀里,委屈又倔强地抬起眼,“谁哭了?!”话音甫落,眼泪不争气地滚下一颗来。她忙抬手搽了,接着气鼓鼓地瞪他。
他搂着她的肩轻轻摩挲,温柔笑起来,“总不是我哭了吧?你的心思也着实难猜,转来转去的,太细了,一天变个样,计较这个计较那个,一会怕我亏欠你什么,一会又怕你会亏欠我什么,真是难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