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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妆黛一番,箫娘搀着她往园子里去逛,说起箫娘近日的忙,无非是各处赶着送年礼。议论起外头那些人,只隔了一道年关,却恍有隔世之感。
箫娘时不时睐她的面色,终究忍不住劝,“你别怪我不帮着你,可话我还是得说。这椿事,你细想想,何小官人在衙门当差,朝廷里要查的案子,他能说个‘不’字?况且他又是那样个正直的人,你比谁都晓得他,要体谅体谅他,你说是不是?”
“我不怪他。”
这句倒有几分实,绿蟾的确不大怪他,他有他的志向与原则,这也是她最欣赏他的一点。
只是说不上来,好像倏然一夜间,鲜花着锦的人间好像只是个障眼法。背着她,人人都知道软红香土下面其实是烧焦的黑地,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她与知道真相的他们不是同类,分明在一片天底下,又仿佛在不同朝代,她是时代最昌盛的那段记忆,而人们已经遗忘了这段历史,挣扎在残酷硝烟中。
箫娘望着她惨白的笑,不大明白她的苦衷,箫娘自以为她是局外人。
可混沌的水中,人与人的命运早就搅在一处,一碗舀起来,谁还分得清那一滴是打江里流来,哪一滴是溪里淌来?
打何家后门出去时,恰逢软玉打一顶软轿里出来,穿着玉白遍地洒金裙,大红比甲,里头配着桃粉的长襟袄子,比甲的衣襟袖口镶滚着一圈银鼠毛。头上戴着一对嵌红宝石的金花钿,不大不小,显得有些姿色,顶寻常的那种。
只是行容比从前体面了许多,望见箫娘,先就佯嗔着抱怨,“你们这条巷也忒窄了些,轿子也不好进来。”紧着招呼丫头将两匹缎子从轿子里抱出来,拍了拍,朝箫娘剔眉,“整料子,上上下下裁三两身衣裳也够了。”
箫娘一霎给她逗笑了,从前烟消云散,拿她当个正经客人似的请进屋里去,瀹了顶好的龙井,“想你在仇家吃惯了好茶,想拿次一些的将就招呼你,又怕你舌头养得刁了,吃得出来。少不得我吃亏,把我家好茶拿来款待你!”
或许是这几句玩笑话,又或许她们之间已经没了可相争的利益,两个人都有些坦荡起来。软玉为不好直接开口打探她,先从自己身上扯起闲篇:
“我今年还说你要往家去拜年,谁知等了你好些日子,年前年后也不见你去,我只好来了。倒不是我做主张,辛玉台那副样子,哪里能出门应酬呢?别说出门,就是家里来了客,也少不得是我在招呼。年前王大人家奶奶过生辰,也是我带着贺礼去的。”
说到此节,有些得意神色。箫娘不免奉承她几句,“你愈发出息了呀,能在仇家独当一面。就有的太太奶奶,也不及你一个小妾体面呢。”
软玉十二分的受用,先端起腰,把屋子环顾一圈,看不够全似的,捉裙起来,在外间慢慢转着看。几个滋养得细皮嫩肉的笋指抚过下头一套案椅,都是新换的,成套的黄杨木,暗红的漆仿佛凝固很久的一滩血。上头浮着一点细细的灰尘,像一切细小的欢乐。
她看得出来,箫娘在这小院里过的日子,或许不是惊天动地的富贵幸福,却是涓涓的快乐,平凡普通得很难被人察觉的那一种。
她旋裙回来,为仇九晋观察她的脸色。自己心里,少不得是带着两分嫌弃的,“你就常年住在这里?听见说你前些时侯打听宅子,怎的还没搬?是没瞧着好的,还是手头银子不够?”
难免将箫娘争吃比穿的性子提起来,朝她翻个眼皮,“你打量我还似从前?是没瞧着合适的。与其急急的寻个平常的往后又搬,不如耐着性子等些日子。我要寻个比先前听松园好的园子,省得不大不小的,住着憋屈人。”
“也是这道理,急不得。”软玉呷了口茶,垂着眼皮笑了笑,“我瞧你这日子,虽不是大富大贵,却还过得去。”
箫娘也笑了笑,“马马虎虎混着走。自打我们泠哥儿当了官,银子上头是不愁了。你瞧我穿的这身衣裳,”说着,掣着袖管给她摸,“江宁织造局里出的料子,上好的丝!你再瞧这花样,满南京可寻不出几件重样的。你又瞧我头上戴的这件玫瑰银挑心,南京内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