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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盏咬牙待要驳,不防牵动着背上的伤,痛得有些龇牙咧嘴。席泠便渐渐敛了玩笑,搁下茶盅,“听说你挨了伯父的打?倒是难得,伯父只有你一个儿子,自幼不打你,你自幼也听话。”
“那是从前的事情了。”何盏也搁下盅,两个人并坐窗下。他也无人可诉,只好向席泠说:“你道岳父是因何被流放的?咱们先前说起,一直是说他的罪,不过是罚没些钱财,满破千万白银。可最后,咱们都料错了。”
他歪着轻垂的下颌,寂寥地笑了笑,“我暗里想一想,我爹,一向想以此案高升,朝廷又惦记岳父的家财,不正是个好时机?自然了,这种事情,历朝历代层出不穷,但我心里始终有些过不去。也不单是为绿蟾,还有些想不明白,我爹怎么也如此钻营起来?碎云,为官者当自洁,我想不通,就没人能做到么?”
席泠一时哑口无言,问心有愧,却把笑眼向何盏睐去,“我信君能有所为。”
“我?”何盏不禁自嘲,“我爹上回还骂我,说我这个佥都御史也不过是沾了他的光提上去的。想想也是,我也不过是个无用之人,没有他,我也没什么出息。不像你,你一向是椟中之玉,缺个时机而已。”
“你也只不过缺个时机。”席泠若有所想,自顾着点头,“安心等,总有一日,你会等来个像你父亲一样一鸣惊人的机会。或许你改一改那心软的毛病,能一举振朝野、正朝纲,也未可知。”
何盏只当他是宽慰之词,不大往心里去,转而说起别的,“我听说你到应天府的头一桩事情,是把秦淮河段的闸口都修了?还是上回咱们说的那句话,许多事情,有了权才好办。”
“只修了城内的河段,城外由长江汇进南京城的那一处,我去看了看,荒了好些田。好好的田放在那里,到春夏两季却闲置下来,岂不是浪费?”
“这话有理,当初我还在县衙门里,改策测算田地的时候,那一片地方的田因秋冬两季能种,一律划的良田,百姓缴税一个钱不少。倘或能把春夏两季也栽种起来,也算体恤百姓。”
席泠默然,盅里的茶汤映照在他眼中,点点波光。两个人的肩头,呼啦啦大开的槛窗外,开着一簇夹竹桃,红的花绿的叶,艳的艳暗的暗,势如水火,看似不容,又如此匀称地生长在一起。
捱到傍晚,席泠估算着虞家姐弟已辞,便起身归家。
那头露浓与敏之也正好辞将出来。敏之入夜邀约了几个朋友在秦淮河作乐,心里发急,嘱咐了一干仆从几句,先往外头登舆。
露浓与箫娘在后,慢吞吞往外行,暗里左顾右盼,脚步拖延。金乌西坠,天色金沉沉地压下来,一地璀璨却将暗的心事。等不到席泠,露浓满面牵强的笑意。箫娘倒是一脸松快,千盼万盼,可算盼到天要黑,再不能留人的地步。
两个人各怀心思,走到最后一道月门,箫娘先引着踅出洞门外,露浓与丫头被一簇夹竹桃挡在后头。
恰逢席泠归家。老远的,那身影流风似的行近,不知他是瞧见人没瞧见人,不管不顾地,一把揽住箫娘的腰将她旋了个圈,“辛苦你,操劳一日。”
箫娘惊了一跳,暗里拧他,急急跳下来,一脸红云地望向身后。席泠循着她的眼望去,不惊不乱地朝露浓作揖,扭头对箫娘笑道:“我进去了,你送客。”
言讫绕过露浓身边,钻入月洞门,顷刻没了影。露浓忽然像座孤岛,目睹一泓无情的水流过她,她只能孤寂地瞭望。望不尽的葱薆林木里,深深地掩着羊肠小道。她多想箫娘外去,而她一身折返,将这座园子,变做她的爱巢。
箫娘见她发怔,自己也有些发窘,既怕她难堪,又隐隐痛快,“瞧他这样失礼,没瞧见姑娘站在后头呢,姑娘可别见怪。”
事情一点一点露出来,露浓也不能避讳了。她扭过来,端丽莞尔,“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