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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晌归家,外头一派忙碌,中秋过节与婚宴前后脚,晴芳男人忙着到处置办东西,好些家伙皆要现买,宅子角门后门进进出出的搬运。
席泠在园中过问了几句,转道回望露院中。甫入院门,便闻竹林蝉声嘶鸣,藏在密匝匝的竹枝里,四面八方细细吵嚷,织成一张天罗地网。箫娘在四面雕阑的木台子上盘着腿儿做活计,穿着妃色的罗裙,绾色的绉纱褂子,在绿油油的林间十分惹眼。
席泠轻着步子走到她背后,朝她怀里瞧,裙上乱堆着一件大红金线绣龙凤呈祥的通袖袍,她低着脖子,同针线做斗,腮嘟嘟囔囔鼓着,仿佛在咒骂谁。
“衣裳做得不合你的意?”
冷不防出声,吓了箫娘一跳,仰头一望,席泠高高地站在背后。她忙拉他坐,把衣裳的袖口扯给他看,“你瞧,这里两针走得有些歪了,我要拆了这一圈再缝过。”
“裁缝做得不好叫裁缝拿去改就是了。”席泠撩了袍子坐在跟前,摸一摸那衣裳,是素锦料子,不厚不薄的,九月穿正好。
“算了吧。”箫娘瘪着嘴,下巴兜着一点恨,“南京城有名的铺子,那位老师傅,听说还给宫里的娘娘们做过衣裳,人家忙着呢。头先请他做的男女婚服各一套,他同五六位师傅一齐做还做了足足一个月呢,再拿去给他改,不知又是什么时候才能改得好。”
席泠见她置着气,笑了声,“婚服一个多月做出来,算手脚快的了。”
“你倒帮着外人?”箫娘轻提小山眉,剜他一眼。旋即喁喁碎碎一大堆,专说那师傅的不是,“我请他时就三催四请的,那回量尺寸你也在呀,听见我同他打了招呼,我这是喜服,做新娘子穿的。他老人家倒好,你也听见的呀,拿着尺头说了句:‘没哪样要紧,新娘子谁都做得。’你听听这话,理是这个理,可说出来,几多不中听呀!新娘子人人做得,他怎么不做一个我瞧瞧?”
席泠乐了,胳膊肘撑在炕桌上,抵着额角笑,“你这张嘴也够刻薄的,他是个男人,你叫他怎样做新娘子?”
“那就别说这话!”箫娘气鼓鼓翻眼皮,“反正我讨厌他,再请他裁衣裳,我就不姓乌!要不是冯太太一力荐他,第二遭他来就赶了他出去!冯太太一直请他裁衣裳,说了他一堆好话,我瞧着,也不怎么了不得的好,河边有家裁缝铺子就比他做的好,只是那家不接婚仪的活计。成亲使的东西,一大家子人挑三拣四的,人家怕做不好了,耽误了主顾的大事……”
席泠听着她说着琐碎的烦难,也怪,她这里一通繁絮的抱怨,倒将他心头那点闷郁驱解。不知怎的,他一向觉得生命是一场残谢的经过,朝发,仅仅是为夕败。
但她好像令他明白了,在注定要衰竭的人世里,一切悲欢离合的意义。他揽过她的脖颈,照着那张唼唼喋喋的嘴.亲了一口,绵.绵地舔一下。
箫娘蓦地静下来,睁圆眼,“做什么?”
“没什么。”他松开她,反着手腕撑在凉簟上,些微往后仰着看她。俄延片刻,他倏然潇洒地道:“就算这世上一切都叫我失望,你也永远是我觉得它仍然值得的原因。”
箫娘将眼睁得更圆了,前前后后想一想,琢磨不明白。但“永远”这个词,一下就打动了她。
他很少说太遥远的不切实际的话,更别说这种远到没边的事情。她刹那笑弯了眼,“你再说一遍,‘永远’什么?我没大听明白。”
“没什么。”席泠有些窘迫,转而捞起通袖袍一截大红袖口细瞧,转而道:“冯太太举荐得不错,除了那一两针走了急了,其余还是做得好的。别动气,不值当,大热的天,自己倒气出一脸汗,人家可是挣了银子高兴一场。不着急,还有一个多月,哪里不好慢慢改。”
箫娘发一通牢骚,心里顺畅了许多,又叫他一个没头没脑的“永远”哄得晕头转向,早没了气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