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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阵乱忙,光阴转瞬,下巴颏倒是蓄起了一把三寸美髯,嘴唇上头也是浅浅的一字须,把他从前的稚气一并盖敛了,笑起来,也远不似从前那一种年少张扬。
偶尔夜里,窗前的月照着他,他睁着眼望着模糊的帐顶,才发觉时间只不过滑过去一月。而绿蟾仿佛还虚弱地躺在他怀里,笑着嗔怪他,轻得无力地捶了他一下,“净是胡说!”
“我真没胡说。”那时他还有些年轻的活力,与她争辩,一条膝盖弯在铺上,胸膛载着她的后背,垂目盯着她的眼,“你这丫头年纪也不小了,免不得的事。只是我顾忌着,何成虽然是咱们家管事的,到底也是个下人,我怕你舍不得将她就配个下人,因此要讨你示下。”
绿蟾缓缓地在他怀里挪了个位置,仰在他臂弯里,“你既然瞧见了他们在一处,八成她自家心里是愿意的。你回头叫母亲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她说好,还管什么下人上人的,随她去好了。”
她今日蓦地精神了许多,话竟然能成句地说,不似往昔,一句话磕磕绊绊的,说几个字就停顿歇罢,才能接着讲完。
可何盏总有不好的预感,却一反常态地,格外平静。好像他们都在铜壶声声的时辰里等着大难临头,这难终于临头,反而平静了。
他点着头笑,要埋首亲她,却叫她用手背挡住了嘴,“才吃了药,口里都是苦腥味。”
“我不怕苦。”何盏固执地握开她的手腕,闭着眼亲了上去。
隔了好一会他端正起来,欹在床头向模糊的绮窗望,“只有你嫌弃我的。真的,绿蟾,我是个无用之人,幼时读书,就不如族中其他子弟有慧根。后来大了到学里,再勤奋用功,也不似碎云那般天生慧敏,何况他又比我更用功些。再后来,勉强考了个进士,也是因父亲的缘故才做了官。我这个人,论家世,不是顶好,也不至于差;论办事情,总是办不砸,也不算办得漂亮;论做人,也是做得规规矩矩没滋味。我不如碎云,坠要坠到底,攀要攀到高,一生都活得轰轰烈烈。”
他自嘲地笑着,睨她一眼,臂弯将她望怀里带近几寸,“真的绿蟾,是因为有你,你爱我,才令我觉得芸芸众生里,我是举世无双的那一个。”
绿蟾举着温柔的目光睇他半日,又抬起手抹他下巴上的泪,笑了笑,“我记得杜牧有一句:‘空悲浮世云无定。’司徒空的诗上也有一句:‘白日高悬只照心。’浮世碎云,乾坤照心,你与泠官人原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他轰烈的浮沉散聚是无可奈何的变迁,你能万事不改,不是无用,是你心坚。”
“只有你肯这样讲。”
绿蟾骄纵婉媚地笑出声,像是那些话,是她胡诌出来宽慰他的,她怕叫他看穿了,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笑过一回,她把他臂膀推一推,“我听见像是下雪了,你开了窗叫我瞧瞧。”
何盏有些不信,“冷了这些时候都没下雪,今天大晴的天,怎么会下雪?是你听岔了。开了窗,风吹进来,又带得你咳嗽,不开的好。”
“真的,”绿蟾炯炯地睁着眼,复推他,“一定是下雪了,你不信我?”
何盏小心地将她安放在枕上,走去推开窗,果然是下雪了,扑扑簌簌地落在树梢、房檐、落在美人靠上,化为一点水印子,把握不住。
“还真是下雪了。”何盏笑叹了一声,背后却没回音。
他没转身,立在窗前又静静地等了一会,等到积雪压低了夹竹桃的枝叶,像结的一团一团的琉璃球。等到难得一见的大雪密密层层地遮掩了整个世界,也压垮了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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