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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口的阳光落在底下髹黑的一套案椅上,轻摇着细碎的竹影,抖落了一面细尘。箫娘气势汹汹奔进门来,在书案前头死盯着他。他那副表情,坦然得镇静,她满腔的话蓦地遇到坎坷。
这一坎坷,那些铺天盖地的问题像是被一个浪头掀翻,就沉默了。
箫娘知道四娘说的都是真的,她来之不易的好日子又一次遭遇挫败。她落到满面尘埃的椅子上坐着,神色悲苦肃穆,阳光斜斜从窗口照下来,滑过她的脸,落在她绾色的裙间。
俄延片刻,席泠便听见她细声啜泣起来,他从椅上起身,坐在窗下另一根椅上,微微将脑袋仰在窗台上,“柏家几位太太姨娘告诉你了?”
箫娘点点头,泪珠子直往下坠,她横袖胡乱搽一把,红红的眼圈转过来,“你有法子应付的是不是?从前说要做官,果然就做了官,说升官也果然升了官,还有什么难得倒你?”
席泠也转过眼来,笑了笑,“你不问我犯了什么事?”
“我不管!”箫娘蓦地提高了嗓音,咬着腮,又渐渐放软,“你做什么事,总有你的缘故。”
“要是我做了坏事呢?”
箫娘也不算傻,哪有无缘无故的忽然升官发财。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转,她的首饰头面,一日比一日风光,从前对她嗤之以鼻的太太奶奶后来对她奉承巴结。哪能是白来的?
但怎么来的,她不关心。她咬着牙,抖着下巴,“做就做了,世人都坏得这样子,凭什么就单要你做个好人?你又不欠他们的!我不管你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我只问你,事情查下来,会受哪样刑?”
席泠倏地笑了,张扬到狂妄,伸出手去在她发髻上揉一揉,“大约会死,我也说不准。”
他说得落拓轻松,可箫娘单是听见个“死”字,心里就慌得不行,手也抖了,泪也住了,忙抓住他的腕子,“你有法子应付的是不是?我不信你想不出个办法来。”
“有,但我不想再使什么手段,”席泠反手握住她,不管她能不能理解,他一股脑地往外说,不再是哪些关于世道生民的大论,单论他自己,“你能明白么?我这一生,除了你,都在与心之所想背道而驰,这条路太长太远,没有归途,我不想再往下走了。”
或许他们俩心有灵犀,箫娘一霎就懂得,他自甘臣服在命运的刀口,对一切都彻底不在乎。她也明白,他是老早就打算好了,没有回旋的余地。
于是她抽出手,热泪变冷,“那我呢?你往后就不管我了?”
“谁说不管你?”席泠吁一口气,眼睛渐渐有些湿意,“我都替你打算好了,有些官府查不着的田产地契,都给你装在箱笼里了,你一并带着往杭州去。我交代了那位同窗,请他在杭州替你寻处宅子,大宅子。”
他低头笑笑,又抬起来,“过两年,再请他替你寻门好亲事,你太太平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不必受穷受苦。只是要像从前陶家那般大富大贵,还差些。你也将就些,好不好?”
箫娘想说“不好”,却又没个“不好”之处。他事事周到,什么都安排得妥帖。
席泠将目光投入面前虚空的光束里,仿佛在里头望见了她的余生,“箫娘,你既然忘得了仇九晋,终有一天也能忘得了我,我们与世间别的夫妻也没什么不同的,若非要说点不寻常,你与仇九晋也曾不同寻常过。你受的那么些苦痛都能忘了,没什么再可以难得倒你的。”
又再提起仇九晋,恍如间隔一生那么长,一并连过去走过的路途都恍如隔世。箫娘在那些遥远的记忆里翻翻拣拣,发现的确不错,她是不断向上攀爬的藤,并没有什么能绊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