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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半晌,奚甯长眉低垂,有些没话找话,“侄儿前两日在户部见到单煜晗,品貌倒不错,只是年纪与表妹不配,侄儿多嘴问一句,表妹尚且年幼,何不慢慢寻一户原配正房人家?”
提起这桩公案,奚缎云满面愁容,“你也晓得你姑父,一向为官清廉,没攒下什么家底。那年兀地没了,家中连体面发丧的银子都没有。碰巧单家侯爷走到扬州来,垫了银子发丧,又说他家有位公子,媳妇没了,正要续弦,就将我们绸袄说了去。”
叹息里,她两侧的珍珠坠珥晃出一点光,落在奚甯眼中,将他漆黑的眼点出一丝急色,“没钱发丧,姑妈怎么不写信上京给我?”
“耽误不起呀,天气大。”奚缎云拈着帕子蘸下眼角,苦笑涟涟,“就当是报单家的恩吧。况且这单家的门第也好,要没这一出,我们绸袄小小县令之女,如何能高攀侯门?”
奚甯垂首片刻,将刀削的下巴点点,“这单家门第是不错,单煜晗现在太常寺当差,虽与我不相熟,可一向听闻他品行不错,只是有个克妻的名头。”
“我们倒不信这些,只要他人好就好。”
“我在外头必定留着心,倘若有不周到,表妹还小,姑妈慢慢再给她拣位好夫婿。单家的银子使了多少,我们奚家来还,没什么要紧。”
偏西的阳光熨帖着奚甯半张脸,滚滚浮动的暗尘中,谢的谢过,叙的叙完。廊檐的影斜斜地扑在窗上,仿佛谁的手伸来敲窗,提醒着时辰已到。
奚甯踟蹰着拜礼出去,在池畔寻着奚桓就要走。奚桓正美滋滋瞧花绸与椿娘翻花绳玩儿,腮上还挂着泪痕,一听要走,瘪着嘴,仿佛太阳坠到西山后,天就要塌下来。
奚甯暗里瞪他,“你姑妈满肚子诗书,你大字不识一个,才瞧不上跟你玩儿。你回去,老老实实在案上给我练几个字,我放你园子里来。”
奚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父亲吹胡子瞪眼,只得委委屈屈地跟在奚甯背后,一步三回头,瞧见花绸坐在太湖石上,朝他摆手莞尔。
他想喊她,用洪亮激昂的声音回应她的笑。可她坐在石头上,衣裙与芰荷相染,好道个蓬莱神仙,不被凡人的悲喜喧扰。
最终他也只好笑着挤挤眉,迎风摆柳的间隙里,阳光斑驳地跳跃在他脸上,生动顽皮。
鎏金的天在他还没长开的眉头里愈发热起来,蝉声日渐兴盛,一潮一浪地高涨,总归是滚来了一阵雷,很快,噼里啪啦的雨声,轻敲绮窗。
奚桓叫他父亲押在屋内学写字,硬是憋不出一个屁来。若给他字帖叫他临摹着写,倒是像模像样,可离了字帖,是字认得他,他不认得字。
气得奚甯将他困在屋内,不许他跨出院门半步。他成日醒也无聊,睡也无聊,提着个竹编的蛐蛐笼子抖虫玩儿。
玩得腻了,将笼子一扔,“你那振国大将军也没意思,咬两下须都没了,不好,不玩儿了!”
说着话,身板往锦帐中一倒,懒洋洋地哼着支不成调的小曲。有个大他三岁的小厮捡起笼子凑到床畔,“少爷,要不我上园子里再给您抓去?”
“没、意、思。”奚桓托着长长的调子,听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掩藏着半缕咿咿呀呀的唱调。他一个猛子坐起来,两个脚在床轸板上晃荡,“哪里在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