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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算长大了,”韫倩垂垂睫毛,帐里暖香四溢,可她的叹息却是凉的,“可桓儿也长大了。往后,你要嫁人,他要娶妻,你是姑妈,他是侄子,这是一辈子的关系。”
笑意渐渐在花绸面上消融,她睐韫倩一眼,往上将被子拉得密不透风,轻如烟地吐了口气,“我知道。”
床下架着熏笼,倏明倏暗的炭在心照不宣的沉默里,渐渐化为灰烬。
当夜,大约是下晌睡了一觉的缘故,入夜花绸反倒有些睡不着,闲倚窗畔,伴坐银釭一盏。
窗外银河簇月,院子里头的金凤树簌簌摇风,伴着韫倩善意的提醒盘桓在花绸耳畔。她当然知道,那些一闪而逝的旧年景里,帧帧都是奚桓的眼,也正因为她知道,所以她常年装作看不见。
她在等他年少懵懂的心自己冷却,却等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急得好像穿风渡雨的夜归人。
“姑妈。”
果然是奚桓推开门,“噗嗤”将挑着的灯笼吹灭,又轻声阖拢门,满目笑意地朝榻上走来,“我原是来瞧瞧,见您屋里亮着灯,猜您还没睡,就进来了。您怎的还没睡?”
任花绸如何远红尘离是非,可月明灯下,他的眼是被夏日烤过的湖,仍旧轻而易举拽着她软绵绵地坠进去。
她就手翻了个盅,给他倒茶,“下晌睡多了,有些睡不着,这都快二更天了,你又来做什么。”
屋里香溢炭暖,而奚桓刚穿过凛冬而来,冷不防地打个颤,落到榻上,眼睛由她脸颊滑到腹部,“姑妈,您肚子疼不疼?”
“什么肚子疼?”花绸被他没头倒脑地问得一怔,“好端端,我做什么要肚子疼?”
“没疼就好、没疼就好……”
隔着烛泪联结的灯影,花绸觉得他莫名其妙的傻,噙着笑坐下来,添几分语中心长,“你这孩子,见天缠着我闹什么?你瞧今儿家里来了多少达官显贵,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你也该学学。你父亲让你明年下闱去试一试,虽不求你真就考个功名回来,却也是想你经过一回,好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啊。”
她下晌睡得鬓鬔髻亸,虚笼笼的乌发里,奚桓像是望见一些深意,顷刻笑意倾颓,“我何曾没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凡是先生讲的,我都记在心里。在您眼里,我难不成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蠢材?”
也不知是怎么了,奚桓想起下晌单煜晗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嘴里就有些口不择言,鼻翼一动,哼笑出声,“我知道,今天姓单的也来了,您就有些瞧我不顺眼。”
昏黄的光晕熨帖在他高高的鼻梁上,落下浓墨的阴影。夜沉沉地压在窗外,倏地压出花绸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话,“我从没拿你与他比。”
这话有歧意,但奚桓顷刻就懂了,他转过眼来,颤颤的火炷就像他颤颤的心,他刻意问,想巩固他心里的一个答案,“什么意思?是我比不过他,还是他不能与我比?”
花绸瞥他一眼,没说话。寂静中,铜壶漏永,滴着清澈的浓意,时光仿佛一下要漏到永恒,这永恒里,天好像不会再亮起,未来凝固在这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