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韫倩笑点下巴,“桓儿知道吗?”
“不知道。”花绸把两个眼徐徐沉下去,浮起一抹比梅花清瘦的笑,“这事情是我们花家的事,不好吵嚷得满府里都乱着帮忙。大哥哥和我娘也都嘱咐瞒着他,免得他不好生念书。那日我娘问他:‘姑妈这样大了,再不嫁人都要招人笑话了,你怎么不为姑妈着急?’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花绸回想,像嚼了颗梅子,心里又甜又酸,“他讲:‘姑妈就是五十岁没嫁人,也有人眼巴巴等着娶。’”
韫倩繁重得似亭亭牡丹,妖媚地眨眨眼,“他是说他自己呢,听这意思,他未必还想有个长远打算不成?”
“可不是?”花绸把唇角软弱无力地扯起,人反倒显得憔悴了,“你道好笑不好笑,打算……亏他也敢想。”
她是半点也不敢想的,一想,自己也忍不得要嘲讽自己一阵。衬着她的笑意,鬓头缀的一颗紫晶钿对着窗外的太阳晃一晃,游过一点幽光,冰冰凉凉。
渐渐,风墙外锣鼓喧嚷,吵得鸟雀不得安枝,扑腾腾另择良木去了。韫倩想是时辰到了,扯了盖头盖上,由花绸搀扶着,火辣辣身躯跨出去,整间屋子便沦为淡淡遥山,冷冷空房。
卢正元请的是百人吹打班子,笙锣迓鼓跃墙而来,喜海中,韫倩难免浮起一点期盼,可很快就冷下来,一个年近五十的丈夫,她实在想象不出他会有哪里好。
婆子丫头将她拥出去拜别父母的时刻,她仍在想象,这位年近五十的丈夫真似庄萃袅所描述的,英明神武,虎虎生风?
一干相公陪同卢正元只在府门外迎接,张头顾盼之际,恍见姹紫嫣红的人流中拍出颗沧海遗珠,蒙着盖头,由左右一干婆子搀扶着,玉步轻移,湘裙款动,踩着沿途炮仗殷红的碎屑走出来,防护中红尘飞溅。
溅起人间的欢声,“出来了、出来了、新娘子出来了!”
左推右挤的人海里,聒噪的叫嚷声却在施兆庵耳边弥散,他夹在其中,穿着件银灰的圆领袍,举目望着倚翠偎红的新娘子,忽地生出股错觉,好像他才是新郎官,人群是为他欢呼喝彩,新娘是为他走来。
走近了,韫倩因瞧不见,不留神绊着级府门下的石磴,眼看要栽倒,一颗心险些吓得从嗓子眼里吐出来,忽被人抓住条纤细胳膊,稳住了她,“小心。”
那声音,仿佛是从前世扑到了今生,把她耳畔的嚣嚷与迷茫的未来一齐侵吞,令她吓停的心又重跳起来,从没如此狂妄地跳过。
她乱糟糟的脑子倏然间变得清明,再想不起勾画那些没有出路的未来,只顾着闷在盖头底下,轻轻回了句,“多谢你。”
“你”这个称谓,此刻具体起来,是凶悍人潮里的某一个人,是施兆庵。他默然笑了,很快收回手,横臂揽着人群退了几步,给她让出一条逼仄的道路来。
门前点了炮仗,噼里啪啦震耳发溃,狠溅的红海浪花将韫倩推入八抬大轿,放下轿帘子,施兆庵就什么也瞧不见了。其实他本来就从未瞧见过,可却像见了她千百面,好似有某种缘分,萦转了千百年,迟到在今天。
他落后几步,最后一个跨上马,马蹄踱了几步,还没走出去,就听见退潮的府门口喊起来,“等等、兆庵、请略等等!”
原来是花绸奔出来,赍抱着一双湖绿的大脚绣鞋,千丝万缕挽成一朵白莲。施兆庵又跨下马来,前迎几步作揖,“姑妈怎的出来了,是有什么话儿要我带给桓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