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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奶奶瞒着不让告诉,生怕咱们款留,她老人家那个脾性,您又不是不晓得,生怕麻烦了谁。这时候老爷多半在内阁,爷,您使个认得宫门的小厮赶紧去告诉丰年一声儿,好将姑奶奶拦下啊,否则咱们可真就要挨板子了!”
“还用你说?”奚桓急奔出去,一跃上马,拉了缰绳,“你们先回去拦着,我往午门去告诉丰年。”
哒哒急促的马蹄声里落在石板路,渐起咣咣拍案的回响,声声气绝,伴着潘凤慷慨激昂的詈骂:
“卫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我不甚明白!什么叫‘年前才批了一百万,现在伸手又要五十万,国库是国库,不是谁家的库房。’你口里的谁家,只怕就是说我潘家?!”
卫珺些微憋红了脸,朝上案闷不做声的潘懋剔一眼,复转回来,“我不过是打个比方,潘大人何必急着把这顶帽子往自己头上戴?我没这个意思,不过是陈表事实,夏天才刚刚按你工部的请款批了一百万,白纸黑字上写着,预算一百万的修堤款 ,这才批了半年,你们工部随随便便又要来补请五十万,怎么一早不将预算做好?!现户部手头的银子,都有别的开支,哪里你要五十万就随随便便给你拿五十万?!”
“卫闵文!”潘凤一拍案,胡须如剑,簌簌抖擞,挑起袖指着他,三两步行近,“你不要血口喷人,什么叫‘随随便便’?今年山东大雪,后期所需修堤的砖石不够,都是从山东运过来,道路不通,本钱自然就高了些,再有所用填缝的糯米砂浆,糯米是打浙江运送,途中几处山崩,都是本钱!哼哼,你卫闵文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一早就能算到冬天几处大雪天灾,既如此,不如把钦天监罢了,你卫闵文兼了这份差!”
言讫拂袖剪手,半转了身望出殿外。其父潘懋在上案坐着,眼稍稍斜窥下头安坐的奚甯一眼,见他面色岑寂,眼色些微蒙着阴霾,便将案拍一拍,“潘凤,说事就说事,扯什么钦天监不钦天监的。”
潘凤眺目望一望潘懋,憋着一股气,不屑地瞪卫珺一眼。
卫珺冷笑涟涟,撩了衣摆落到一张太师椅上,“我不能神机妙算,可倒要问问潘大人,这山东的砖石往南方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工部监管各省工程,怎的就算不到冬天会提本钱?”
这般说着,斜眼对奚甯笑笑,“我看,是有人将我们户部耍了,打量着先请一百万,后头再添钱也不多,我们户部不会咬得太紧。哼,我看他是打错了算盘,户部的钱,就是一分一厘也得精之又精地算。”
潘凤亦在对面坐下,“那你说说,是谁耍手段?阴阳怪气的,有什么意思?你拿出证据来,当着内阁首辅、次辅、众多阁员在这里,是谁耍手段,咱们就请内阁拟票给都察院拘了谁,抓了慢慢审就是!”
若有证据,他潘凤何敢如此嚣张,卫珺也不至不言语了。
殿内倏地沉默一阵,奚甯靠在椅背上,笑声打破了沉闷,“都是为国为公,户部也不是谁的家库,没什么好吵的。闵文,你回户部,将那五十万两的单子细细核算一遍,若没什么差错,写了疏本递到内阁来,我与潘阁老批了就拨下去,荆州的堤,不好再拖。”
潘懋适宜地将老态龙钟的脑袋啄一啄,“奚大人说得有理,民生大事,耽误不得,快快审了,递上奏疏,内阁拟了票,好上呈皇上朱批。”
到此节,那潘凤洋洋得意地端起盅来呷一口。奚甯望他一眼,复朝潘懋睇去,“另有件事儿,河南冬天大雪,登封闹了饥,春天的秧苗又才插下去,眼下正是青黄不接,我想着……”
正值有个小太监进来,打断了下头的话,走到奚甯身侧附耳说了几句,见奚甯面色乍变,起身到殿下拜礼,“家中发了急事,几位与阁老先议着,我先告退一步。”
“好好好、”潘懋端起身来,朝大门处摆摆手,“奚大人先去,回头使段大人将今日所议之事转述与你,先去先去。”
奚甯旋身,睐眼递了卫珺一个眼色,便提着衣摆跑入如瀑如幕的晴光中,太阳似滚滚的火,吞没了他鲜红的背影。
吐出来的则是一片遥山蓊薆,山河锦绣,以及萋萋芳草上蜿蜒的路途。两岸垂杨苍树光阴断续,滑过奚缎云的脸,眼如画楼空,想昨日相偎相抱情正浓,今朝各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