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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绸静默片刻,脸歪在他肩头,扭转谈锋,“为什么不叫周乾他们上疏?皇上也该晓得案情啊。”
榻上一片晴光,奚桓回首把她搂紧怀里,“你跟着姑爷爷学了不少东西,可有一样,他身上没有,你也学不会。”
“什么?”
“世故肠子。”奚桓抬着下巴哈哈大笑,稍刻垂回来,揪着她秀巧的鼻尖转一转,“当初祖宗设立内阁,就是为了替皇上分忧,当今的皇上既然点了钦差,又暗许了父亲门下的周乾去查这个案子,就是给个机会给爹手底下的人办事。倘或他们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皇上怎么相信爹能知人善用?皇上设百官,是为他分忧解难的,不是给他出难题的。”
花绸不以为意地笑笑,“都交给百官,他老人家自然松快了,可要贪图松快,又何必当皇上呢?”
“自古以来,谁不爱权利?可不是谁都不想承担权利背后的责任。”
炭盆里噼里啪啦绽着火星,他站起来,跨过去,背着阳光与火光,背影似一片幽深的海,风平浪静里暗涌滔天,叫人有些看不透。花绸蓦地有些担忧,轻轻喊他:“桓儿,坐过来,我有话对你讲。”
他转过来,见她把腿挪到榻上,叠在裙里,往上头拍拍。他便过去,枕着她的腿,举目看她,“怎的?”
“桓儿,”花绸怅怏地抚着他的发鬓,倏然间又似幼时一样对他谆谆教诲,“你呢,与你父亲六/七分像,却比他多了几分世故圆滑。我担心,你在官场浸淫久了,走了歧途。你们常讲,人心异动,飘渺如烟,我很怕有一天你在官场尔虞我诈争得久了,忘了为官之根本。我此刻问你,你们人人都在争权夺势,可晓得权利从何而来?”
奚桓渐渐凝固了笑意,“无非是仕途功名,为官为政。”
“错了,”花绸笑笑,叹一口气,“权来于民,由下而上行。你们读那么多史书,秦汉唐宋,那么多皇帝,那么多名臣,文景之治、开皇之治,贞观之治,从没有长久之盛。那么多人争权夺利,一开始都是顺应民心的旗号,到后来,又都是忘民忘本而败。若无民,则无君,你千万不要在中间,只想着往上走,把下面忘了,君更臣迭,只有百姓才是万年不变的基石。”
奚桓两个眼睛动荡如浪涛,他不得不承认,他爱她,不单单是由高到矮生起的保护欲,更是由下而上的仰慕。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不曾对其他女人动过心,或许仅仅因为她是个温香软玉的女人,同时也是个比许多男人更有胸襟的女人。她的学识与胸怀、只能让他专心致志地去钻研一辈子。
他笑一笑,像个信徒一样虔诚地仰望她,“您放心,桓儿永世不敢忘记您的教诲。”
这是比任何承诺都叫花绸高兴的话,她俯下脸,吻一下他的额头,这一回,更像是一位长辈对孩子的亲吻。
乌髻后天沉欲雪,没几时,果然琼玉飘摇,人间洁白。
下晌奚桓在馆内设席,请了卫嘉来。卫嘉进门,见门上悬着猩红锦幔,撩开进去,左右风窗围墙,当中立一则六开大理石屏风,瓶瓷器皿陈列有致。踅入屏风,是雕榻一张,铺设锦裀,叠放高枕,奚桓坐在里头,脚下兽炭通红,身侧篆烟清淡。
日盼夜盼,此刻终得见奚桓,卫嘉恨不得一头磕在他脚下。眼前把身段低就,见他卷着本书在看,便亲儿子似的作了个揖,声音低低的透着亲热,不敢惊扰一般,“桓兄弟?怪道桓兄弟是内阁亲点的探花,就是比别人刻苦些,做了大官还放不下书本。”
奚桓心内暗笑不迭,面上却装得冷冷的,随手指他下座,“卫兄,今日可有银子还我?赶着年节了,我这里也要花银子,手底下一班文职差官,总要放些赏,我不赏,未必等着皇上赏他们不成?再说家中,又是办年物,又是走亲朋,哪处不要钱?卫兄好歹也体谅体谅我的难处。”
当下急得卫嘉忙朝北果望一望,“这、这这,怎么还说银子的事情呢?”
北果暗朝他递个眼色,走到奚桓跟前,附耳说一阵,奚桓便做那恍然大悟之状,“噢、噢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