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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位老家翁去世之前,似乎也念过这句话。不知他从何处听来。
被儿子放逐的老家翁后半辈子总是在四处流亡,那位厚待他的“剑豪”将军被害后,老家翁又不得不辗转各地,最后住到信州,面对孙辈们请他重返甲州故园的要求,老爷爷以“大将一人足矣”的理由推却了。八十一岁那年,这位毕生不甘平静的老爷爷平静地死在高远城,终其一生再也没有踏上甲州一步。
山路翻车的时候,我心里诧异的是,我觉得好像又见到了昔时的那一双难忘的目光。老家翁带我一路逃离骏府的那天,记得路边有一个满脸激愤的男人直挺挺地跪着送别。由于只有他一人孤独地跪在道边,格外显眼。就连我那冷酷的老家翁也不禁奇怪地在坐骑上回首望着他,直到望不见。
我忘不掉这个人激愤含泪的眼光,他的样子说不上有多特别,我就是忘不掉他的样子。或许因为他那个眼神,饱含激越已极的沉痛、愤怒、悲慨、不甘,以及其它种种我说不上的情绪,都在那个眼神里。这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感情如此强烈的眼神。此后,我也没有见过,直到刚才。
虽只一瞬,我又看到了那个眼神。
大概就在驴车下坡要拐一道弯的时候,我看见这个激愤的男人从路边树荫下站起来,似乎朝我们的车轱辘抛出一块铁或是砍柴刀什么的。也可能还有一条绊索也同时扬土而起,这些我都没怎么留意,我只是不禁想起了我离开东海的那一天曾经见过这个人。
离开东海,也就意味着童年的提前终结。尽管,到了洛中我也没多大。不过心情已不一样。
小时候在东海那段日子,可以算是我记忆中最欢乐的时候。可惜欢乐的时光从来短暂,即便是那时陪他幼子和大女儿生的外孙玩球总是很开心,也不时能看到那位奇怪的老爷爷、也就是我未来家翁眼里闪过的丝缕隐痛。
这隐痛的眼神不仅是在他被女婿家那班筑山姐妹们嘲笑的时候出现,当他看着自己外孙那无忧无虑玩闹的身影时,情不自禁地想起已逝的长女“定惠院”,眼光里就会漾闪悲伤的泪花。
每当这个时候,细心的我就会递给他幼子忠重一块素帕儿,悄悄地让他拿去放到老爷爷的手里。
老爷爷拿起素帕儿拭泪的时候,看到帕子上有我学着织绣的茶花,转面看了看我,感叹道:“得女若此,‘筑后守’有福气呵!可惜也和我外孙一样,小小年岁就没了娘。”或许就是这一次,使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让我成为他的儿媳,并且很早就过了门。
其实过不过门,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分别,毕竟我从小就在他家。我父亲一直就是他家的老家臣,官拜“筑后守”。也常被派去跟有乐的爸爸“三河守”信秀大人打交道。只不过,他爸爸徒然顶个头衔,并没有守住三河这整块地盘儿。那时,我家翁的东海女婿已经染指那块地盘,正和有乐他爸争得不亦乐乎,夹在他们之间的是那个来回当两家人质的葵衫小城主。
我父亲被差遣去四处办事的时候,便把我放在老爷爷家,让我陪他幼子一起玩儿。我从小就学着伺候人,是从照顾我那多病的父亲开始的。由于没了娘亲,加上父亲又常不在旁边,所以我不但很早就学会了照顾我自己,也从小就帮着照顾其他人,包括那奇怪的老爷爷,以及他幼子忠重。
大女儿去世后,老爷爷的家里总是跟他那奇怪的头发一样混乱。虽然住在东海女婿那里,他又不让东海女婿插手他私宅里边的事情,他的小妾病的病、死的死、溜的溜,留下来的也唤不动。很少有外人知道,这时候起,老爷爷私宅里的事情其实是我在打理。不过后来我觉得,其时来他东海女婿家当人质的那位葵衫小城主应该知道。并且他一直没有忘记家事归我管了之后变成井井有条的样子。
但我总是搞不定老爷爷那混乱的头发,因为他经常心情不好,每当心情不好加上喝醉酒,头发就会更加混乱。即便我悉心给他梳理好了也没有用,转眼就会乱糟糟。
他是个喜欢谋划事情的人,经常眯着眼睛琢磨怎样搞东搞西。不过最后总是搞砸了,任何谋划折腾到头来,都会变得跟他头上的毛发一样混乱不堪。比如,有一天在跟他外孙以及他幼子踢球玩耍的时候,他竟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派我父亲去煽动有乐的爸爸跟他的东海女婿干仗,认为不论谁赢结果都是他赢,然而这个结果从来没有出现。
反而在有乐的爸爸壮年病逝之后,老爷爷的东海女婿跟有乐的哥哥为争地盘干仗,连命都搭上了。老爷爷乘机又谋划要争夺女婿家的大权,结果跟女婿的妈妈干起来,这场架一掐之下,不用说,老爷爷又没得混了,只好逃亡去投靠他洛中亲家,也就是他儿子大膳大夫妻子的娘家。和他女婿的妈妈寿桂尼娘家一样,亦属京都公卿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