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我就杀了你。”
“你可以杀了我,但我说的绝不是疯话。”
薛大汉的神情沉着而镇定,凝视着杜军军:“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
杜军军疯狂般瞪着他,紧紧握着他的刀。
刀并没有拔出来,泪却已流下。
杜军军跳起来,道:“你……你说。”
薛大汉道:“我不能说。”
杜军军道:“为什么?”
薛大汉看着他,目中也露出痛苦之色,将面前的酒也一口灌了下去,才勉强点了点头,道:“好,我说,她……她是跟一个人一起走的。”
杜军军道:“跟谁走的?”
这句话正是他最不能回答的。
薛大汉道:“我们萍水相逢,当然也不敢说能了解你,但我却敢说,你不但是个人,而且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所以你千万不要为了任何事而自暴自弃。”
他的表情更严肃,声音更缓慢,接着道:“尤其是不要为了一个女人。”
杜军军霍然抬起头。
他忽然发现薛大汉并没有说错他。
一个背弃了他的女人。
薛大汉又为他斟满了一碗酒,道:“所以你根本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我知道你是条好汉子,你……”
杜军军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我不是条好汉子。”
薛大汉皱眉道:“谁说的?”
杜军军道:“我说的。”
没有清醒的时候,难道就真的没有痛苦?
麻木难道真的能使痛苦消失?
黄昏前,也就是还未到黄昏。
桂花的香气,从高墙内飘散出来。
长巷静寂。
杜军军也许并没有忘记,可是他的确已麻木。
第二天醒来时,他的痛苦也许更深,但那里又有女人和酒在等着他。
看来薛大汉不但是个好朋友,而且是个好主人。
他供应一切。
他供应的杜军军都接受。
然后他的眼泪就像青山间的流水般流了出来。
他总算没有哭出声,可是这种无声的眼泪,却远比嚎啕痛哭还要伤心。
薛大汉没有劝他。
无论谁都知道这种眼泪是没有人能劝得住的。
他只是在旁边等着,看着,等了很久,直等到杜军军心里的酒和悲哀都已化作眼泪流出,他才拉起了他:“走,我们换一个地方再去喝。”
连痛苦都已可偶尔忘记。
但痛苦还是在心里,刀也还是在心里!
薛大汉看着他的刀,忽然道:“杀错人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沉默。
薛大汉道:“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们,谁没有杀错过人?”
他也已看出薛大汉说的并不是谎话。
薛大汉道:“其实你也不能怪她,她本就配不上你,你们若勉强在一起,只有痛苦……他们才是同一类的人。”
他们!这两个字也像是一把刀,又一刀刺入了杜军军的心。
难道他心里最爱的女人,竟真的只不过是那么卑贱下流的人?
他倒了下去,忽然就倒了下去。
薛大汉道:“跟那个开车的小子。”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刀,一刀刺入了杜军军的胸膛。
他的痛苦已接近疯狂。
“你说谎!”
“我从不说谎。”
一个男人为了爱情而痛苦时,那种神情本就明显得好像青绿的树叶突然枯萎一样。
薛大汉道:“我还可以告诉你,她非但不值得你为她痛苦,根本就不值得你多看她一眼。”
杜军军道:“你……你……你知道她……她的下落吗?”
他连声音都已紧张而发抖。
薛大汉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他又灌下这碗酒,重重地将酒碗摔在地上,咬着牙道:“我根本就不是个人。”
薛大汉笑了,道:“除了你自己之外,我保证别人绝不会这么想。”
杜军军道:“那只因为别人根本不了解我。”
薛大汉凝视着他,道:“你呢?你自己真的能了解自己?”
杜军军垂下头。
青石板铺成的路,在秋日午后的太阳下,看来就像是一面面铜镜。
长巷里只有四户人家。
城里最豪华的妓院和客栈,都在这条长巷里。
这条巷就叫安乐巷。
一个人在真正痛苦时,非但已不再有拒绝的力量和尊严,也已不再有拒绝的勇气。
他一张开眼,就在等,等今天的第一杯酒。
喝完最后一杯,他就倒下去。
现在他所畏惧的事已只剩下一种──清醒。
×××
杜军军没有拒绝。
他似已完全丧失了拒绝的力量和尊严。
×××
这地方不但有酒,而且还有女人。
据说酒若加上女人,就能使各种人将各种痛苦全都忘记。
还是沉默。
薛大汉道:“不说别人,就说袁秋云自己,他这一生中,就不知杀错过多少人。”
杜军军端起面前刚斟满的酒,又一口气灌了下去。
他知道薛大汉误会了他的痛苦。他更痛苦。
他刚杀了一个无辜的人,心里竟似已完全忘记了这件事,竟只记着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