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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凰谋:天妃
中间一个清瘦束发的道人,衣衫破旧,头发花白,可能是因为被关了几天也受了些苦,脸色看上去不怎么红润,但是一双眼睛却很有神采,如果他就是魏瞻,那么如今他应该是至少也年逾古稀,但是精气神儿却完全不像。
再然后是一个神情有些局促的五十来岁的妇人,再两个已经有人认出来了,是西街那边戏园子的掌柜和一个伙计。
这几个进门之后,萧昀佯装漫不经心的打量了魏瞻两眼。
几个人跪在面前。
周畅源先问的戏园子的老板和伙计,因为萧樾夫妻最近几年一直在京城,已经被人熟知了,这俩人都很清楚的说明了六年前在戏园子里的事,萧樾带了旁边的这个老道士过去,武昙和家里兄长弟弟和他们不是一个雅间,但伙计路过二楼的时候曾经看见武昙站在萧樾的雅间门前和萧樾的侍卫说话。
当然了——
在这件事里,武昙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边缘角色,有没有她都无碍大局。
只是因为她容貌出众,很惹眼,倒是意外给这戏园子里的人增加了不少印象,更加牢靠的记住了萧樾那天带魏瞻过去的事。
魏瞻只是听着他们说,并没有吭声,似乎并不打算反驳。
萧昀心里就越发烦躁,随后又转向跪在最边上的妇人,不耐烦道:“那这个人又是谁?”
那妇人使劲把身子伏在地上,不敢窥测天子真颜。
“陛下应该是想说就算萧樾曾经和此人私下约见也不能证明他们二人之间的确切关系的吧?”周畅源道,说着,也没等萧昀开口,就又话锋一转,恶意的冷笑道:“这妇人是我祖母身边贴身女使邢嬷嬷之女孙唐氏,众所周知,邢嬷嬷是我祖母陪嫁,最是贴心好用的,我祖母身边大小秘事她都知道并且参与,也正是因为如此,之前我祖母的那桩案子就也将她一起连坐了,她知道的我们周家的秘密很多,包括宫里那位太皇太后的。”
言罢,径自转向孙唐氏:“说说吧,把你知道的有关宫里那位太皇太后的秘密说出来。”
那妇人似是不很想出来作这个证,显然是硬被拽来的,这时候还犹豫着不想抬头,只伏在地上微微发抖。
周畅源就冷笑起来:“她的丑事如今已经闹到尽人皆知了,方才你这一路走来还没看见么,这看热闹的怕是全城的人都到了,你还替她瞒着有什么用?”
那妇人原是不敢得罪当朝太后的,但她人都被揪来了这里,再加上邢嬷嬷的死她心里也有点记恨周太后,再听周畅源这一蛊惑,索性也就豁出去了,砰砰的磕了两个头道:“陛下明鉴,草民不敢说谎,太皇太后她早年确实和寄居在国公府上的魏家公子互相爱慕,当初他二人私奔未遂,国公府里不敢张扬,是我娘让我爹带着人四下里打听过大小……哦,不,是太皇太后的下落。当时爹娘说这事儿的时候草民是亲耳听见的。我娘说是件丑事,国公府丢不起那个人,让我爹能找就找,实在找不到就算了,总之是千万不能将事情闹大了。”
此言一出,公堂外面围观的百姓又是一片哗然。
这一次哪怕是有萧昀提前的警告也压不住了。
周家的其他下人都只是证明魏瞻曾经客居在定国公府和周太后认识,并且在魏瞻彻底消失之前曾经和周太后一起失踪过一段时间,但是直言二人有私情还私奔过的……
这却是头一个。
如果不是确有其事,区区一民妇怎么会这般攀诬当朝太后。
周畅源看众人的反应就对他造成的这个局面很是满意,这时候连表情都不想掩饰了,直接带着挑衅看向了萧昀:“周氏太后位高权重,若不是确有其事,没人会贸贸然站出来攀诬她,还是拿这种事,再加上周氏和晟王都和这魏瞻之间有解释不通的鬼祟之举,这件事确凿无疑。”
就算没有捉奸在床那样的铁证,可是这种种的迹象综合起来,疑点是落下了,周太后无论如何都洗不清了,更不可能全身而退。
周畅源的目的这就等于达成了。
这时候他却禁不住在想——
不知道晟王府那边武昙怎么样了,有没有算计到她。
如果也成事了,那就更完美了。
萧昀又暗暗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他没理会周畅源,而是看向了旁边一直静默跪着的魏瞻,沉声问道:“你就是魏瞻?”
这个人又是个什么态度?被泼了这么大一盆脏水,居然都没有言辞激烈的分辩一番,这个局面可不太有利。
魏瞻这才抬起眼睛,与萧昀对上。
他听的见也看得懂萧昀眼中的警告之意,知道对方是希望他能做点什么挽回颓势,他却不慌不忙,只是从容反问道:“陛下的皇祖母是怎么样的为人,陛下难道还不清楚吗?”
周太后是怎样的人,萧昀当然清楚,现在这不是周畅源犄角旮旯的翻证据出来泼脏水么?
萧昀其实不想多说,这时候却不得不说给天下人听:“朕的皇祖母是个有大气魄的磊落女子,朕是绝不相信她会有僭越礼法的作为的。”
“那便是了。”魏瞻微笑起来。
他这一笑,很是从容温和,和之前同萧樾在一起时候的那种吊儿郎当完全的不一样,虽然已经一把年纪,却很有些端方君子的气度。
“太皇太后她一生磊落,对得起天地良心也对得起萧氏和周氏的列祖列宗。”他说。
周畅源却急了,厉声反驳:“这里这么多的人证在这里,都能证明你们关系非同一般,还曾暗中鬼祟来往,可不是你凭一张嘴就能指鹿为马的。难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全部联合起来做伪证污蔑你们吗?”
这么一说,在场的其他人证就不干了……
他们只是说实话,谁也不想死
众人不约而同的嚷嚷起来。
魏瞻侧目看了他一眼,依旧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
萧昀心里本来是暗暗着急的,这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平和冷静从容自若的模样,突然一瞬间就觉得安稳了下来……
这个人,这么胸有成竹的模样大大的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萧昀索性就先不说话了,静观其变。
魏瞻直视正前方的正大光明匾,并没有看萧昀,依旧气定神闲的说:“也许在场的没有任何一人编排过别人的闲话和谎言,但即便他们所言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可是这天底下红尘万丈,他们岂能一眼看透乾坤,所窥所见,不过都只是一个边角罢了。”
他目光从远处收回,扫过在场的一干人等:“他们看到的,是他们看到的,他们听到的,是他们听到的,但剩下的却是你凭臆想编排的。”
他又看向周畅源,目光渐渐地带上嘲讽,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的确,我是周家的表亲,也曾得周家接济在府上住了十余年,也的确,我曾在太学读书,并想着考取功名,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将一切的计划打破了,再也的确,我曾和当朝太后在我病愈之后相继离开了京城一段时间,不多不少,整整十二日。”
他这么有条不紊的说着,明明都是惊天猛料,可不管是公堂之外看热闹的百姓还是和他辩论的周畅源,一时间却都激动不起来了,因为大家都看不透他这是要出什么牌了。
什么都承认了?
可如果真是私情暴露,他还能这么镇定?
百姓们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不堪,周畅源看到的却是这个人在刷花招,想方设法的翻盘……
他警惕的盯着对方。
魏瞻就叹了口气,语气不无遗憾的说道:“我年少时曾经心仪过太皇太后也是真的。”
这一句,又仿佛一声惊雷在空中骤然炸开了,所有人的脸色就又都变了。
魏瞻却又看向了萧昀,没有忌惮也没有难堪,他很坦荡:“那时候陛下的皇祖父还不曾降旨往周家选妃,我与表妹之间清清白白,我心中爱慕她,这不算是对皇室的亵渎。”
这话是真的。
别说那时候周太后还没说要参选太子妃或者是议亲,就算是正在议亲,家里也是拿好多人家对比着挑选的,她被人倾慕,这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萧昀嘴唇动了动,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他在意的不是魏瞻有没有对周太后有情,而是私奔的事。
魏瞻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就又接口说道:“而且我与太皇太后当年也不是私奔。”
“你这是狡辩,你们当年同时离开的周家,周家的家仆都可作证,而且邢嬷嬷家里的还帮忙暗中去寻”周畅源激动的叫嚷起来。
魏瞻依旧是不温不火的与他一板一眼的对质:“我们不是同时走的,所以不是私奔。因为我心仪表妹,并且当时想的是等我金榜题名之后就向她提亲,可是造化弄人,后来阴错阳差之间我没能去考科举,我知道姨母不会把金枝玉叶的表妹嫁給一介白丁,所以我就主动找表妹表明心迹,我想知道她能不能等我三年。可是……”
他说着,就闭眼苦笑起来:“她拒绝了我。她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做事一向直爽,绝不拖泥带水,她说她无意于我,也不想耽误我。我当时心灰意冷,就给她留书一封离开周家准备出去逛逛,然后随便葬身在哪个地方就好。我的信,只给了她,她知道我要寻短见才追出去寻我,阴错阳差,花了十二天才找到我,又将我痛骂了一顿,责难我不该为了儿女私情就枉顾前程甚至生死。偏在那时候,老国公爷出了事。我没脸再回周家,她回去了,这就是你们口中所谓的私奔。”
明明是一篇谎话,他这一番陈述下来却情真意切,扼腕有之,自嘲有之,总归是各种情绪表情拿捏的恰到好处。
要不是周畅源也笃定了周老夫人不会无中生有,他觉得他自己都几乎被忽悠过去了。
魏瞻并不理会他的情绪,继续往下说:“那是我与太皇太后之间见的这辈子的倒数第二面,后来她回京之后不久就嫁了人。二十八年前,我确实也曾去行宫求见过一次,原因是当时我修道已小有所成,夜观天象,发现她的小儿子性格不详,周岁之内必有一劫。毕竟是亲戚一场,再者曾经也是她的责骂救了我一次,那算是投桃报李吧,我才前去求见的,给她支了个招,化解六殿下当时的劫难。至于六年前西街上的事,我也的确与六殿下见过一面,当时六殿下身受重伤回京养伤,因为小时候那件事,他知我会推演命格所以寻我想问个平安的。刚刚经历一场大难生死之人,会信天命,无可厚非。前后几十年,老道人与太皇太后及六殿下母子便只这些渊源,至于其他,全都是子虚乌有的构陷。”
他没否认自己和周太后认识,也没否认过其中特殊的关系,但是撇开了周太后,只把那说成了他自己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萧昀听到这里,总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周太后就是有那份自信,面也不露。
她是太笃定了这个人有扭转舆论的本事吧?这样她不露面还好,若是露面了,过来争辩,那反而才是欲盖弥彰,显得心虚呢。
“说我构陷?你这从头到尾又何尝不是口说无凭的片面之词?”周畅源绝对不会就此便知难而退,他激动起来,就手捂着胸口踉跄站起来,又指着地上的魏瞻怒斥:“你跟他们母子私下来往是事实,这三件,只是做的不周密刚好被人撞破了而已,你才随便编排借口解释的。当年周氏产子,她第一时间不是送回宫里去给先帝看,却让你进了行宫密会?这其中到底藏了什么隐情岂不是一目了然?有哪个妇人会将自己襁褓里的儿子毫无防备的给陌生男子看?”
魏瞻反驳:“因为我说我是去化解她儿子的死劫的,哪个母亲会眼睁睁看着尚在襁褓里的儿子去死?哪怕我是信口胡诌,她也会宁可信其有吧。而且……你不是一直在反复强调么,我在周家住了十多年,我与太皇太后是表亲,并非是完全的陌生人。”
“狡辩借口”周畅源突然发现这个人的口才居然相当了得,雄辩的让他接不上话茬。
这个人的行踪飘忽不定,他又没见过真人,当时找起来很是费劲,是三个月前才发现对方踪迹的,但是当时他在别的方面还没布署好,还不能行动,怕贸然拿住此人会打草惊蛇,惊动了京城里的周太后和萧樾,所以就只叫人暗中盯着,也就是十来天之前才把人拿住的。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拒绝与他交谈,他也知道对方必然不会承认和周太后之间有过一段情,更不可能承认暗度陈仓这一茬的。
他当时觉得无所谓,他弄了二三十个证人,一个一个的证,怎能都能把这双男女钉死在勾搭成奸的耻辱柱上。
结果吧——
萧昀没有抓住机会穷追猛打不说,这个人,居然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想凭着一张嘴来扭转他辛苦布下的整个局势?
这时候的周畅源已然是有点抓狂了,激动地语无伦次起来:“他就是与你有染,萧樾不配为皇家血脉,他是你们这对奸夫**的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