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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过去挨着武昙在床边坐下。
本来是准备伸手去摸她脸颊的,可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
想起来自己回来还没洗手。
霍芸好是个心细的,立刻就明白过来,叫站在旁边端着脸盆的丫头:“端水过来给王爷净手。”
小丫头端了脸盆上来,萧樾用湿帕子飞快的擦了手脸上的灰尘。
武昙现在不能挪动的幅度太大,萧樾迟疑了一下,没敢把她抱起来,就自己退到床下,跪在了旁边把脸凑到她脑袋旁边。
“怎么样了?”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出口却沙哑无比。
屋子里的人甚至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这怕是要哭了。
武昙拧着眉头看他,确实没想到他能在这时候赶回来。
她这前后已经折腾了四个多时辰了,实在是太疼太难受了,难受到她连哭都不想哭——
那太浪费精神和力气了。
其他人都没做声,最后是宜华长公主开的口:“子御你赶回来了正好,昙儿这的情况不是太好,前后这都四五个时辰了产道却一直开不到能生孩子的尺寸,她受了惊吓,胎位已经有些不正了,太医说这个情况不能拖得太久,否则产妇和孩子都会有危险。刚刚太医开了一副催产药……”
话在这里打住了。
她不往后说,萧樾等了一会儿,一颗心突然像是猛地坠进了无底的冰库里,冷的几乎要让人窒息。
他看着安静躺在面前的武昙,嘴唇动了动,想说话,武昙却只见他喉结上下滑动,却半天再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其他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武昙这因为是早产,羊水提前破了,孩子却一直下不来,太医实在是没办法了,要不然谁敢在身份尊贵的晟王妃身上铤而走险用猛药助产?
这一剂药下去,能帮助产道尽快打开,但副作用是如果一个控制不好就有可能导致意外血崩。
太医本来也是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这个方子的,是周太后施压,武昙又自己亲自拍板定下来的,太医这才硬着头皮开了方子。
也是凑巧,药刚端来,萧樾这就回来了。
众人也不知道还能安慰些什么,周太后见武昙始终也不说话,就暗暗叹了口气,招呼众人道:“其他人都先退出去吧,让他们夫妻单独说说话。”
临了又嘱咐萧樾:“昙丫头这已经拖了挺长时间的了,耽误不起,你也尽快。”
说完就带着众人先退出去了。
萧樾伸手把武昙脸上被汗水黏住的头发拿开,明明想说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竟然有点发声困难。
武昙是身上太疼太难受了,她娇气的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歪着脑袋看萧樾。
他的眼睛通红,布满血丝,一看就是连着几天赶路没睡好的样子,而这一刻瞧着她的眼神却透着明显的慌乱和疼痛。
武昙知道他舍不得她,也不想为难他,就先自己开口打破沉默。
“萧樾……”她叫他,声音有点虚弱,却不像平时那样喜怒哀乐的掺杂了那么多的感情,只是平平的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想哭?”
本只是一句戏谑。
不想这几个字吐出来的同时就忽见萧樾眼中两颗泪珠坠落,掉在她脑袋下面的枕头上。
他说不出话来,就只是表情沉痛的看着她,目光眷恋恐慌也彷徨。
武昙以前是以为萧樾这种人是遇到再惨烈的事情也是不会落泪的,毕竟他顶天立地,又强大如斯,看上去就是无坚不摧的那种人。
但是——
她也知道他现在为什么真的会哭。
他是怕留不住她了。
萧樾是真的很喜欢她,武昙虽然不是个愿意纠结于感情的人,可一个人待她的好坏,真心或者假意,她却是能明确的感受和区分的,要不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不会纵容她那么多,无论她怎么胡闹,无论她身边带着多少的麻烦,他都照单全收,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中途放弃和舍弃。
当一个人特别喜欢和在意另一个人的时候,是忍受不了分离,更承受不了失去的。
武昙其实也不想是这个局面的。
这些年她跟在他身边,也是十分快活和依赖的,她觉得他很好,虽然她一直觉得她应该是没有萧樾喜欢她的那种程度去喜欢萧樾这个人的,可是想到他可能会因为她而痛苦煎熬的时候也是只用想的就会觉得很心疼。
她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都是在一味地索取,她从萧樾这里得到的太多,而她给他的又实在太少了。
其实她都明白,萧樾也不需要她为他付出什么,他就只是想要她陪着他而已,在他身边,一起过一辈子。
现在如果她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不能满足他了——
那就真的是欠他太多了。
“太医只是说会有风险,我尽力,我答应你我一定尽力好不好?”武昙其实是真的不想动,想来想去还是勉强抬了抬手,手指触碰到他的脸颊。
她的指尖很凉,萧樾却心口一热,顺势用手掌捂住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腮边。
他望着她,终于再度勉强发声:“疼么?”
他其实真的不是非要武昙给他生儿育女不可的,可是武昙坚持想要,他就想只要她高兴就好,如果早知道会要承担这样的风险,他当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让她怀孕的。
“太医和母后他们都在外面等着呢,我们少说两句,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武昙却直接忽略掉了他的问题,径直开口。
她这种语气,很像是在交代遗言。
而事实上,也确实是
萧樾的喉咙再度堵塞,他不想回应她。
武昙就只当他是听见了,继续往下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就把孩子送去武家交给我兄嫂,然后王爷你就回北境去吧。”
这个京城,这座府宅里都充斥着太多她曾经存在过的影子,如果以后她真的不在了,萧樾一定会触景生情。
太医说胎儿目前还好,只要尽早让产道开到尺寸,孩子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即便有可能这会是她留给萧樾的唯一的念想了……
可是如果她要是不在了,她也不想让这个孩子留在萧樾身边。
不是怕萧樾会因为这次她难产的事迁怒而对孩子不好,他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孩子在他眼前,他就一定会跟着时时的想起她来。
有时候自欺欺人会比清醒理智好受很多。
萧樾明白她的意思,却没有办法答应她。
他只是看着她,心绪起伏,一语不发。
武昙实在是不擅长安慰人,她也的确不是个悲观的人,既然是有风险,既然是有万一,她总得防着点儿,这时候就扬起唇角又露出了一个她那标志性的没心没肺的笑容。
撇撇嘴,她说:“萧樾你知道嘛,其实我既不怕疼也不怕死,我真的没有你现在看到的和想象中的那么惨。”
她的真实的承受力其实很强大,这些话也不是假话,萧樾知道,她喜欢动辄就哭闹撒泼,就只是兴趣而已。
他的小妻子,坚强又乐观,外表天真烂漫,内里狡诈腹黑。
她是最特立独行的,也是最与众不同的,更是无法取代的。
萧樾被她逗笑了,只是这一笑,眼泪就又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穿过指缝,染到她腻在他腮边的指尖上。
武昙疼的久了,其实不太感觉的到他这眼泪的温度,只是越来越清楚的意识到如果她这次真的挺不过来萧樾可能是真的会沉溺好长时间走不出来。
可是,她不想让他为了自己而感到痛苦。
“萧樾,我跟你说真的,不只是这一次,哪怕是以后……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就忘了我吧。”武昙终于也是笑不出来了,她开始很认真的跟他交代自己的心愿,“忘了我,然后重新娶一个温柔乖顺的妻子,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很长,只要你愿意,忘记也应该不会太难……”
“可是我不愿意。”即便明白她这样交代的初衷,萧樾依旧难以接受,他打断她的话,抓着他的手背凑近唇边亲吻,目光沉痛又深情,望着她苍白虚弱的脸颊喃喃低语:“我不能忘了你,武昙,也许你不相信,可是你的一切都已经融入了我的血肉和灵魂里,这些年,因为有你我才会感觉到了有血有肉活在这个人世间的意义,你在我的眼前,同时也在我的心里,如果你不在了,我也就不再是我了。我不想让自己活成一具行尸走肉,你也不忍心是不是?所以你别让我去赌什么万一,你得好好的活着,我要你活着。”
他的妻子,是早被他计划进了长长久久的人生里的一部分。
当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成了习惯,那么如果有一天失去了,他的世界真的会全面崩塌的。
萧樾从来不知道有一天他会恐慌无助到这种地步,仿佛如果没了武昙,他就不知道该怎么样活下去了一样。
重生回到这人世间的第六个年头,他终于活成了一个正常人的模样。
尝到了泪水的滋味,了解了在失与得之间的欣喜与彷徨。
这一年,他也有了自己的亲骨肉,一个和她的小妻子一样长相粉嫩可爱的女儿……
与此同时,北燕朝中却在经历一场血腥洗礼。
以徐穆和何敬忠为首的一党人借太子燕霖病重之机联合上书逼迫皇帝,想让皇帝废了燕霖之子燕成煊的皇储之位,另择一旁支宗室为继承人,朝堂上两拨人僵持不下之际,老皇帝却突然宣布认回了曾经流落民间的另一皇子燕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