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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年回重庆,记起来,不是太久,应该是在2005年10月,我从北京飞重庆参加新一家杂志的讨论会,谈城市与规划,住在江北一个饭店里。那两天我没有回南岸,会议结束,我转道去一所大学演讲,为的是满足好奇心,看一眼在那儿教书的丈夫的新情人,再折回重庆,我就得飞走了。时间不够,二姐建议三哥带着母亲来城中心。我坐在二姐家里等母亲。一等二等都不见母亲影子,终于,三哥三嫂带着母亲来了,走得气喘吁吁,一身是汗。我埋怨他们来晚。结果三哥说,出租车过不了长江大桥,那儿有群众在桥上拉着横幅在示威,全是警察,交通堵塞。
他们没法只得从大桥上走过来,过桥也打不到出租,也坐不到公共汽车,沿途都有游行的人。母亲走不快,走走歇歇,走了四十多分钟。
母亲看着我,说我瘦了,怪我不多吃。
三哥讲了桥上闹事的缘由。区政府贴了告示,要征收地皮,进行旧城改造。居民觉得评估价格太低,很不满意,上书市政府,要求住宅补偿标准能提高。可是没有解决,遭到强制拆迁。有一家人遭到毒打,母亲被送到医院,肚子里的婴儿流产。丈夫被打得肾脏破裂,十岁的儿子腿被打伤。居民们由此愤怒了,才到长江大桥上示威游行。
母亲说,她很难过,但愿菩萨会保佑他们。
我嘴上叫母亲不要难过,心里不是太耐烦。坐了一会儿,看手表,说来不及,得去机场了。我就要走,母亲很不安,从沙发上马上站起来,“我的六姑娘,不管多远,妈妈都想看你一眼。下次你回重庆,一定得告诉妈妈。”
我说好的。
我连握她的手都没有,连说声抱歉都没有。我可以不去机场,可以去南岸看母亲,也可以留下来陪伴她。可我就是想一个人待着,因为一个男人伤了我。可母亲没有伤我,我就不能当着母亲的面舔自己伤口上的血吗?她是我母亲啊!
我甚至都没发现母亲也很瘦,八十二岁的母亲已临近生命的尾声,只剩下一年时间,她就要离开我了。
客厅那边大姐夫的声音,他在讲一个笑话,一屋子的人都在笑。
我该回去,跟他们一般高兴,完全有可能他们跟我一样,在尽力压制内心的悲痛,强作欢笑,故意忘掉自己的母亲死了,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作为儿女,谁不爱自己的母亲呢?
他们爱母亲,以他们的方式,我爱母亲,以我的方式,但都是自私自利的。从这一点上看,我们都是一种人。哪里能抵得上母亲爱我们这些儿女,全心全意,掏心掏肺,舍去自己性命而终生不悔不恨。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一般专指爱情,可对我们的母亲而言,就是如此,我们就是她的那一瓢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