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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定要在王家分出他最痛恨谁,那么王子祈最痛恨的那个人是王倡生。如果没有他二十几年前的棒打鸳鸯,他相信自己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可因为他思想意识里的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将他的亲生父母活活拆散。
可当他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才发现,这三年来他苍老得让人不忍目睹,像是一下子就老去几十岁,可明明只是走过三个年头。
三年前硬朗的身子骨这个时候瘦弱得都能看见骨架,那双在以前绝对炯炯有神的眼睛这个时候因为瘦弱而凹陷,黯淡而无光。可在看见他的这一瞬间,眼睛里流转的光彩令人只能这样想,他只不过是个老人,一个向往儿孙满堂的老人。
“回来啦!”王倡生激动得要杜思竹扶着才能站稳。
“好久不见。”王子祈如此生疏地问好。就算他心里没有那么排斥了,可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来缓和。他知道自己今天的想法很唐突,可他居然并不排斥这样的突兀,反而觉得这是他早该去做的事情,因为这会让他觉得不孤独。
午餐时,王所信终于回来,在看见王子祈那一瞬间,他是惊讶而惊喜的。对这个儿子他是关心太少,当三年前那样沉默而敌视他们的他回到王家,他居然就打算那样放弃他。
因为他还有一个儿子,他并不需要一个敌视父母的儿子。可在看见他坐在餐桌上跟大家和乐融融地吃着午饭,那一刻他居然为以前的那个想法感到了愧疚。这个家需要一个孩子来维系快乐,而他愿意回来,自己是如此地感动。
王子祈看着突然出现的父亲,他居然是自己在这个家唯一一个没有说过话的人。现在想想,他居然从来没有深入地想到过这个人,这个他该叫爸爸的男人,曾经和母亲相爱并生下了他和王梓,最后却选择回家当孝子,又或许舍弃不了王家的荣华富贵。他应该恨他的,可事实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恨,似乎他在他心里透明一般。
在融洽的餐桌氛围里,他是那么地羡慕王梓,每个人都拼命地夹菜到他碗中,不嫌烦地重复询问他这个好不好吃,那个好不好吃,曾经王梓就是生活在这样充满爱的家庭中。
现在想想,就是因为太羡慕所以曾经无法跟他好好相处。他在生命最后一刻也不知道二十几年前的悲剧,那个关于亲生母亲的悲剧,不知道真相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那样便不会有恨,那样便不会觉得老天爷太残忍。
其实有一段时间,他非常好奇当王梓知道这个真相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更多时候他会想,如果二十几年前幕宛思偷偷抱走的那个人不是自己,那么他也会像王梓那样阳光吧。
可任何事情都没有如果,事实已摆在眼前,他并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也不能选择在一个简单的家庭出生,更加不能改变自己既定的命运,那么他只能认命地做好王子祈。
虽然杜思竹再三挽留他留在家里住一宿,可王子祈还是坚持离开。看得出她有一丝失望,一下午相处下来他看得出她是个好女人,她是真心对他好,也是真心疼爱着王梓。
“路上小心点!”
杜思竹在他临上车前这样嘱咐,然后他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谢谢!”
王子祈在转身上车时眼角余光刚好看见她欣慰的笑,心里不由自主想起了父亲,他何其幸运,能拥有这样一个温柔贤淑的好妻子。
在刚才他记得自己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他也没有开口跟自己说话,原本血浓于水的父子一个话题都找不到。但要是现在他在自己面前,他会跟他说,希望他能珍惜杜思竹这样一个为了王家付出青春的女人,毕竟一个男人一辈子伤害过一个女人已经够耻辱的了。
车子开到了母亲的公寓楼下,这栋公寓是她在两年前买下的,他知道其中一部分钱是杜宸睿帮她先付的。在那个时候他就觉得他们两个很可疑,可又说不上来可疑什么,他们的过于亲密似乎就是他怀疑的源头。可他并不是一个多事的人,也乐于相信他的母亲多了一个儿子照顾。
自从三年前在卉迪楼下听见她悲伤的诉说后,他和她的关系似乎就有了转变。三年来她一直偷偷帮他打扫房子,虽然他知道是她,可从来没有点明。只是慢慢地他会来这里看望她,虽然能说上的话一直少之又少,可他已经在慢慢习惯这样的接触。
眼前这栋三层楼的公寓,她分别租给了各个阶层的房客,每个月的房租已够她生活得很好了,就算没有工作也不会饿肚子,一年到头银行存折里的数字也不断变化着。
走到她住的房门口,他轻轻敲了敲。立即有人来开门,不出意外,开门的人是幕宛思。每次门铃响起她都会第一时间跑过来开门,潜意识里希望每次都是她帮他开的门。
看着眼前虽然是四十好几的女人,可给人的感觉就像二十几岁,保养不见得有多讲究,就是天生丽质。
“儿子,你来啦,我织了一件毛衣给你,快进来试试合不合适?”幕宛思伸手拉他进门,立即跑到一边拿来了刚刚织好的毛衣,就要帮他套在身上。
王子祈眼角余光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连忙阻止了她的动作,剑眉顿然深蹙:“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幕宛思差点惊呼出声,她看见儿子一时高兴都把屋里的人忘记了,顿觉手足无措,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惊慌,可明明没有什么事的。
“Boss,我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和食物过来。这里离超市太远,所以我想对一个女人是不太方便的。”杜宸睿在他的面前倒是很自在,一点没看出心虚来。
王子祈挑了挑眉,眼瞳慢慢眯起。站在一旁的幕宛思已经不知道要如何收拾现在的场面,只能咬着牙左看看儿子,右看看杜宸睿,她怎么能把自己置身于这样的处境中呢?
王子祈站在那里盯了杜宸睿好一会儿后,没有发表任何爆炸性的问题,只是伸手就将毛衣穿到了身上。这是一件明显就很合身的毛衣,穿在身上刚好,就像是真人在场量身定做似的。
这种像火炉一样的天气,就算是试穿毛衣也能试出一身汗。觉得不需要改动后,他就赶紧脱了下来,没有过多的闲话家常,他拒绝了留下来吃晚饭的提议。临走时看了一眼杜宸睿,他马上会意跟了出来。
看着他俩的背影,幕宛思原本压下的不安再次升了上来,心里暗暗下决心这一次一定要说服杜宸睿以后离她远一点。
“谢谢你这么照顾我的妈妈,我知道我是一个不孝的儿子。”王子祈走到车旁停下,转过身就这样说。
杜宸睿没有惊讶于他的自责,只是淡然微笑:“Boss,你太忙,我领你的工资自然应该帮你这么做。”他完全将对幕宛思时不时的帮助或者探望当成他给自己的任务。
“不过,我还是欠你一句谢谢。”王子祈一双深邃的眼瞳闪着真诚,可一丝异样的光芒在不被人发现的眸底一闪而过。
“这是我应该做的。”杜宸睿还是那样不卑不亢,不急不慢,任谁都看不到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还不知道吧?”王子祈突然就换了一个话题,这个只有杜宸睿知道的问题,可就是这样他还是把声音压低了一些,似乎不想被谁听见。
杜宸睿坚定地回答道:“不知道。”
“那好,我先走了。”王子祈见谈话已经告一段落,也就打算走人,转身坐进车子,然后扬长而去。
王梓死了三年,整整三年,可作为他亲生母亲的幕宛思却半点也不知情。三年前是杜宸睿来告诉他,她跑去王氏集团旗下的酒店当清洁工,目的是为了接近王梓。可一连三个月没有看见王梓出现,她立即跑来请求杜宸睿帮忙,希望他可以去帮她了解一下王梓的近况。那个时候王梓已经不在人世,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心情,他让杜宸睿告诉她,王梓出国深造去了,以后很难见到他。
为了不耽误儿子的前途,她没有说什么,一个人就这样蒙在鼓里。
车子在一个红绿灯处停了下来,等待绿灯的过程总是那么漫长,他无聊地转头看向窗外,刚好看见旁边广场上有一大群人在疯狂朝别人身上泼水。那场面吸引了很多路人的停驻凝望,而他却被那大而醒目的标题吸引了——你有鸭梨(“鸭梨”即“压力”,谐音用法)吗?你想释放你的鸭梨吗?如果想,就来参加我们的泼水节目。
鬼使神差,他居然就将车子停在了广场的停车位上,下车一步步朝人潮方向走去。其实这样的玩意儿看的人总是比玩的人多,一来人的好奇心重,二来这样的节目是有人数限制的,三来不是任何人都有勇气成为“另类”的。
要是以前,他一定会无视而过,觉得这是幼稚而可笑的游戏。可今天的他是不同的,他想要幼稚一回。
在登记处询问了一下,原来限定的人数还没有够,所以他马上填了一份资料,押下了自己的身份证,卷起裤脚和袖子就走了上去。
在他前脚才刚踏上去的一刻,身后就闪出了一个娇小的身影,三两下也填了一份资料,就赶紧加入了“战场”。
只是和别人见人就泼水不同,她只瞄准一个人泼,绝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误伤除了目标人物以外的人。
王子祈就算不特意去观察,也还是敏感地感受到了频频来自同一个人的攻击。巡视一眼不大不小的“战场”,最后一个笑容满面的女人端着个大水盆映入眼帘。而在看见这个女人的一瞬间,他就知道她是故意的,因为他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