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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毕,天幕上挂出一钩明媚的新月。宋慈吹灭了蜡烛,坐在临窗的椅子上欣赏着宁谧的夜色,正待把一日来的颠惊疑乱驱赶一净,有人轻轻敲了一下房门。一个侍婢端着茶盘推门而进时间,宋慈猛省,这不正是日间在码头上站立楼掌柜身边的俊美女子么?却原来她也是客店里使唤的。
“小姐好生面善,今日在码头上认尸时像是见过。”
“哎哟,客官好眼力,楼掌柜吩咐店里去两个人算是尸者亲属,齐恒山在这镇上并无亲人哩。”
宋慈哦了一声:“果不出吾所料,小姐看去便不是个粗使丫环。”
那女子嫣然一笑:“楼掌柜是我的远房叔叔,我父母下世后便跟了过来。平时助婶子只料理些家务,这两日客店乱成一锅粥,我也偶尔出来照应客人。像客官这样身材凛凛、相貌堂堂有气度的,奴家最是钦仰。”
宋慈发觉这女子不仅貌美,且伶机警,胸有城府。
“呵,小姐,冒昧问一声你的姓名。”
“奴家名唤婵娟,今年十八岁。”
“婵娟小姐,你可认识适才从汤池沐浴出来的那位客人?他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随从侍仆,似乎高人一等哩。”
“哦,客官指的莫非是杭州的上官大掌柜?大名唤作上官坤。他是我们店的常客,这中州镇上有他的一处绸缎庄库房。这次已住了半个多月了,楼下西厅一溜上等房全被他的一帮人包下。”
宋慈点头频频,又转了话题:“婵娟小姐,听楼掌柜说,帐房齐恒山潜逃时偷了他二十两银子,这事当真?”
婵娟鄙夷地嗤了一声,“楼掌柜他空口图赖,信他不得。我这远房叔叔为人精明刻薄,极是悭啬,铜钱就是个命。从未吃过一文钱的亏,哪里会有二十两银子让人偷去。不瞒客官说,齐恒山为人忠厚,不会做贼。”
宋慈急问:“那他因何遭人杀害,听说是在去邻县十里铺的山路上。”
婵娟皱眉道:“齐恒山身上并未带有现银,那强人为何偏偏要杀他性命呢?”
宋慈认真道:“我思量来,那歹人原指望他身上有钱,他是客店的帐房,哪能无钱?谁知半日搜不出银子来,恼羞成怒便下了毒手。哦,婵娟小姐像是与齐恒山熟悉。”
婵娟脸上闪过一丝薄薄的红晕:“客官猜的正是,一个店里的营生,哪能不熟?我们又常去大富春江上钓鱼捕蟹。他土生土长,又极好水性,这富春江上下三十里河道水滩他闭着眼睛都能数得出来,一条舢板在水上拔弄得如飞一样……不过,我们虽是熟,却并未有什么其他,倘不是我也划得一手好船,他才不理会我这个丫头片子呢。再说,齐恒山他……告诉你也无妨,他早巳偷偷地看上了我那婶子,每每神魂颠倒。”
“什么?你婶子,不就是楼掌柜的夫人么?”宋慈一惊,“那楼夫人年龄,可不小了。”
“是的,婶子黄氏比齐恒山要大了六七岁,但她长得细嫩白肉,又没生过孩子,故不甚见老。唉,齐恒山他其实也是单相思哩,我婶子平日里稳重端庄,不苟言笑,其实心里早有了人,并不理会齐恒山一片痴肠。半月前婶子已随人私奔了……”
“半月前就私奔了?哪个人是谁?”婵娟心中又生起层层疑云。
婵娟摇了摇头,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
宋慈又道:“楼夫人这一出走,楼掌柜且不说,那齐恒山可也是当头一棒,心中怕是痛苦异常。”
婵娟不以为然哼了一声,“他似乎并不怎么挂在心上,前几日我见他在帐台上算帐一面还哼着小曲哩,究竟是男子心滑,没长性的。”
宋慈心申顿时明白了,楼黄氏和齐恒山已成功地将婵娟瞒过了,也当然将楼旺盛瞒过了。他俩已商定,楼黄氏先走一步,等待齐恒山的到来。齐恒山身上盼的地图不正用朱墨勾画了从中州镇到十里铺的一线山路么?齐恒山也正是在去十里铺的这条山路上被剪径的歹人杀害的。目下楼黄氏必定还在十里铺等着哩。他得赶紧将此情报告诉温校尉,以便配合邻县查清其间细迹,看来齐恒山的死因并不简单。
宋慈从沉思中醒来,发觉婵娟正疑惑地看着自己,不觉尴尬,忙笑到:“婵娟小姐自稳便,哪日有空暇还想邀你同我一起去富春江上钓鱼哩。”
婵娟大喜:“明日一早我就划船载你去,沿富春江上溯几里地便有个钩鱼的好去处,唤作残石矾。诸葛大夫,奴家这里就告辞了。
婵娟走后,宋慈满意地抚须沉思,他只觉得自己有点被婵娟的热情和坦率弄糊涂了。她竟知道自己是“诸葛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