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霪霪离雨,薄薄烟纱,湿润着这种花之槛,插枝之瓶的一间画房。
榻几正上的墙面悬一副王献之的《相迎贴》,上书隐曰:相迎终无复日,凄切在心……密密麻麻,飞舞风流。而榻下,是一片春心对愁心。
百把银子于芷秋云禾这等红榜倌人自然算不得什么,可都道富读书富读书,她自迎客后积攒的银子多数都赔给了这叫方文濡的穷举人,供他上学读书,好在这方举人算得争气,不过一年,竟将先前因贫苦失学落下的功课都补齐了上来。
思及此,芷秋似叹似笑,勾魂的眼皮一翻转,由桃良手里接过了几张票子推到几上,“这里是三百两,你且拿去。你自己的那二百银子麽就不要动了,统共就剩了那些银子,都给了他你要用起来时,到哪里去找啊?你麽倒看好他,就认定他能中榜啊?”
云禾眼下的红痣一跃,成了飞上黄粱的彩雀,笑眼盈盈地将几张票子折入袖中,“姐姐你忘了?上年盒子会①,他才学过人,一阙《贺明朝》可是夺了魁首。”
“我哪里会忘呀?”芷秋嗔笑,一双桃花眼流银溢金地横转,“你就是上年盒子会同他相识的嘛,自那时起,你便做了他这个恩客不算,背地里不知贴了多少银子给他。噢,你倒想着他读书费钱,怎么就不想想你自己的钱亦是来之不易。你都给了他,我就瞧着你年纪大了,可拿什么赎身呢?”
雨渐谢,青瓦阑干水滴急凋,吧嗒吧嗒地坠在云禾心头,滋润她一片霞腮,做出那欲语还羞的笑,“不拘什么状元榜眼探花,好歹他考一个出来,封了官拜了职,难道还会亏待我呀?况且他说了麽,让我等他这一年,不论是否考上,都要来赎我出去,同他成亲。”
芷秋亦笑,是凉的,是苦的,“成亲?你脑子可是坏掉啦?他家里再穷,也是家世清白,做什么要娶你一个乐户之女?你方才在厅上是怎么说婉情的?我看呐,你才是做梦呢。”
“我同婉情不一样呀姐姐,”云禾满目急色,试着说服她,或是自个儿,“方文濡同别的男人也不一样,他父亲老早就死了,家中只有孤母。他同我讲过了,他母亲不识字,凡事都是他拿主意,是他说了算的!”
“他可怎么说了算呢?”芷秋复一笑,婉转牵肠,直把云禾的心肺拽一把,“我同你算算,等他做了官,那就是贵籍,与你贵贱通婚,那是要被参到朝廷里革职去的。即便他考不上,与你良贱通婚,也是要挨板子的!”
一番话如朔风骤紧,吹得人心生寒。云禾攥紧了胸前一片殷红掩襟,沉思片刻,绽出个苦涩的笑,“那我就给他做妾好了,只要他心里有我。……姐姐,横竖我们这等人,也没路可走的,就连那大户人家纳妾,也是不要我们这样行院人家的女儿,左不过往后年纪大了,没了生意,也买几个假女做老鸨子,再则就是挑了担子走街串巷,可我哪里挑得动担子呢?就是挑得动,老死在哪里都没人晓得,终归无儿无女。我是图他一份真情,图个安身立命,换做那刘成、段白之流娶我做正妻我还不愿意呢!”
芷秋酸酸涩涩的一颗心叫她后一句逗乐起来,直拿眼嗔她,“呸、不要脸,人家一个做官一个富商,才不要娶你呢,你还看不上。”
一语作罢,惹得桃良跟着捂嘴笑。云禾臊红了脸,款款起身欲去,“我就是打个比方嘛,姐姐还笑我,再则也难说,阮儿姐不就是叫那田羽怀赎出去了?”
“那田羽怀赎她是做妾去的,况且那田家也不过是个小门户的商贾人家,怎么和刘成段白之流相较?”芷秋扬起小氅袖,由云髻上拔得一个细玉簪,含笑剔着指甲以送她去。
谁料她又折将回来,神神秘秘地沉下眼色,“我仿佛听见说,阮儿姐姐过得不大好。”
“你听见谁说的?”
“前日我到天青楼出局,其中就有田羽怀的好友,说是前几日他家奶奶的丫鬟到去田宅里给田羽怀那位闺秀奶奶送花样子,听这位奶奶的丫鬟说的。说是阮儿姐常挨这奶奶的罚,就因那田羽怀时时宠着阮儿姐。”
芷秋暗忖顷刻,复将玉簪插回乌髻,轻不可闻地一叹,“阮儿的脑子麽也不大清醒,这田羽怀才做她多久啊?就才三两月,不过是因为同她另几户客人吃醋,便赌气将她赎了回家去。可她也不想想,这一时新鲜劲没过去,日日同她好,却是日日带她的灾难。他那个奶奶也才娶来一年,哪能容得下这种事呢?再则麽,纳妾是为着子嗣,我们这户人,点大蜡烛时就吃了绝子汤,她拿什么生呢?往后,不知还有多少罪要受呢。”
闻之,云禾牵裙落回座去,将一对圆眼远眺窗外的残雾愁云,“姐姐说得一点错没有,当初田羽怀赎她时就哄骗家里阮儿姐能生,天长地久生不出,他家可如何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