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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晴,东边雨,风来无端,将窦初硬生生刮出个冷颤。罗汉榻上铺着一片阳光,尘埃笃笃末末旋落在髤黑的榻背上,他却坐在凉荫内,木怔着眼,将左手的玉扳指缓缓转着,一圈又一圈。
不知转了多少个回合,但见王钊门外探首。窦初回过神来,招招手,“有事儿?”
那王钊等人原是沈从之向按察使司借调的差役,出发前受臬台吩咐,听命于窦初,因此凡事皆以窦初马首是瞻。
这厢堆起一脸谄媚走到榻前行礼,“窦大人,那陆公公骨头硬得很,这些日子受了这么多罪,硬是不哼一声,也未见有挺不住的苗头。下头咱们怎么办呐,这日子再捱也总要到京里交差啊。”
“我知道。”窦初瞥他一眼,缓缓将腰板挺直,暗里筹忖着陆瞻靠不住,沈从之更靠不住,唯一可靠的便是皇上,若能揣度圣意,大约能受重用。
圣旨虽说依法查办陆瞻,可私下到底圣心如何,一直没个风声准信儿。窦初犹豫不定,到底陆瞻该不该杀,杀了若是有悖圣心,前程不保;不杀违了沈从之的意,恐怕也是仕途坎坷,况且已与陆瞻撕破了脸,杀不杀皆是两难……
残风一动,卷叶飞花,孙子曰: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他决定堵一把,于是一抹和善得过分的笑意在他面上散开,“还是接着按小沈大人的意思办吧,该怎么着怎么着,你们辛苦些,差事办好了,回头沈大人自然有赏。”
“那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缓两日休整休整,不急。”
窦初走到窗下,垂眼熙攘街市,车水马龙,他也曾如这些贱如蝼蚁的人一样奔波半生,却处处投奔无门,说是靠着陆瞻才走到今日,可若不是当年皇上登基时清缴异党有功,陆瞻也未必看得见自己。
靠人,终为人所用,不如杀出困局,自己走到皇上面前。他眼下能做的,便是等待这个时机。
时机就飞腾在马蹄之下,前两日下过雨,官道还尚且泥泞。疾驰的马蹄溅出许多泥点子,沾污了马背上莺色的衣袍,像淡翠的江山里,遍布黄土。
“方大人!”后头传来高声,惊飞林鸟,“方大人、先歇歇吧,天不亮跑到现在,就是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啊!”
前头一拉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原地踱了几个圈。待马彻底停了,方文濡下马栓绳,揩一把额上的汗,走到块山石上坐着,“邹兄,此地离济南还有多远啊?”
后头三人皆穿着衙门的差袍,乃顺天府衙的差人。为首的姓邹,生得五大三粗,腰间取下个羊皮囊拔了塞递与方文濡,“大人先喝口水,可别叫什么‘邹兄’,小的哪里担得起?这里离济南府城大约就十几里,大人放心,天黑前准能跑到。”
方文濡将水囊又递回去,捏着袖管子揩嘴,接而又揩满脑门的汗,“耽搁不得呀,多耽搁一会子,恐怕陆督公就有性命之忧。”
那邹差抹了嘴笑起来,“听说大人与陆督公是连襟,眼下陆督公被拘,大人就不怕受牵连?还千里迢迢跑来接人。”
“是有那么一门关系,不过麽也不是什么血气,小妾同他夫人是异脉姊妹。当初在宁波,亏得督公派人救我,才不至于叫我命葬深海,救命之恩,何以报得?况且陆督公眼下还没定罪,哪里就至于牵连到我?我要是躲着,哪里算得上君子所为?”
“别瞧大人是个弱书生,倒是比好些个武官讲义气。大人放心,您这一去,凭他是谁押解的,也不敢造次。”
方文濡仰面看头顶密林,叶罅上是斑驳的碧空,太阳西照,晒得人浑身发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