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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元维和褚元邈面面相觑。褚元邈问:“我爸不在家?”
阿姨回:“刚接一通电话出去了。”
两人磨磨蹭蹭蹬掉鞋子,在微弱却连绵不绝的哨声里,一前一后慢吞吞上楼。今天是大年三十,所有家庭都是笑声,只有他们家是一个出不了声儿的五岁小孩儿绝望的哨声。
五年前的一个黄昏,两兄弟的妈妈蒋阅因病去世了。蒋阅去世前,叫了他们到跟前,跟他们详细说了大人之前的感情纠葛。其实于蒋阅而言,根本就没有“纠葛”。
蒋阅自小身体就不好,与褚炎武结婚,两人都是基于不讨厌。当时的情况是,蒋阅爸爸只有蒋阅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因为身体不好早早就辍学了,也因为身体不好根本没法费神管理公司。褚炎武是蒋阅爸爸手下的得力干将,能力和人品在当时看来都属上乘。在蒋阅爸爸的一力撮合下,两人稀里糊涂就结婚了。
“感情是需要培养的”这句话,早就被人说的稀烂了,但它实在太因人而异了。褚炎武和蒋阅培养了十几年都没能培养起来。刨除两个儿子带来的牵绊,两人之间大概只能称得上是朋友。
褚炎武与林漪好上的时候,并没有告诉蒋阅,但两人到底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蒋阅哪能看不出来。但褚炎武自己不提,蒋阅也不愿意开口。一是离婚涉及财产分割什么的并非一朝一夕能成的事儿,二是蒋阅前不久才被下了两道病危通知书,虽然最后侥幸活着下了手术台,但她觉得自己够呛能再活一年,实在懒得折腾。
但蒋阅万没想到褚炎武没有告诉林漪自己是已婚的状态。褚炎武后来自己的解释是,林漪脾气太坏了,她不可能给他时间详说内情的。而且比如“我跟我老婆之间没有感情,我爱的人只有你”这样的渣男经典语录,虽然于他算是事实,但于其他人是多么欠抽。
林漪怀胎七个月的时候,在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一枚戒指,顺藤摸瓜得知了褚炎武已婚。这对于林漪的打击可以说是毁灭性的。褚炎武比林漪大整整一轮,因为林漪的家人抵死不同意,藏起了户口本,所以两人迟迟没有结婚。林漪本人自小特立独行,也并不觉得未婚先孕不妥。所以就这样一日拖过一日,直拖到了真相大白。
林漪怒摔了褚炎武的手机,愤而将他抽得好几天都没法出门见人。公司里的人联系不到褚炎武,蒋阅只好亲自给林漪打了电话——蒋阅直到打这通电话之前都以为林漪是知道她的存在的。蒋阅这通用时不到三分钟的电话对林漪来说不啻又是一种羞辱,甚至是更深一层的羞辱——原来人家的原配一直都在看戏。林漪一直是人群里最漂亮也最酷的女生,十分自视清高,结果,也不过是个表子。林漪一直如此自嘲。
但最后令林漪最愤怒的,既不是褚炎武,也不是蒋阅,而是她自己。她离不开褚炎武。一腔喂了狗的却仍旧炽热的爱情和肚子里时不时拳打脚踢的小孩,都让她愈加离不开他。她不许褚炎武回蒋阅的家,打折了褚炎武的腿。真打折了。
蒋阅拖着病体跟褚炎武离了婚。一个月后,蒋阅旧病复发紧急入院,第二天傍晚蒋阅在医院病逝。蒋阅离婚前和离婚后都一直想要见一见林漪,林漪却一直不肯见她,她的电话也不接。蒋阅骤然去世后,林漪绝了嫁给褚炎武的心。
蒋阅去世前跟兄弟两个说:你爸爸在我这里不能算是出轨,因为自打结婚两人之间就没有感情,要不是我身体实在不行,三天两头进医院,我们早散伙了。你们俩也不小了,这些年多少也看得出来这个,对不对?你爸爸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林漪。林漪比他小一轮,长得好看,心气儿也高。他优柔寡断,一直没跟人家说实话。总之,以后林漪嫁进来,你们不要寻人家麻烦,那不讲理。
褚元维用钥匙打开门,林普正蜷成球缩在棉被里,微弱的哨声就是从棉被里传出来的。他微微使了些力气扯掉棉被,伸手将小孩儿剥出来,再不顾他的挣扎翻转着搂过来。小孩儿显然哭很久了,背上湿乎乎的,一脑门儿汗。他的长睫毛几根几根地黏在一起,鼻头红得像是舞台上的小丑。
褚元维用腿固定着胡乱踢弹的林普,不理那几欲刺破颅顶的哨声,给他脱掉湿透的衣服,再用一旁的毛毯将之裹住。
“去楼下跟阿姨要个热毛巾,再看看有没有小孩儿能穿的衣服。”褚元维对着褚元邈的耳朵吩咐。
褚元邈得令刚走到门口,一直悄悄等在门口的阿姨就将热毛巾和褚炎武特地让助理给林普买的新衣服递过来了。阿姨给出来东西悄悄舒了一口气。林普哭唧唧一直吹丨丨哨,彻底吹烦了褚炎武——他就没见过这么犟的小孩儿。褚炎武将他锁进客卧里,要求谁也不要理他。但是点儿大的小孩儿就是得哄着来的呀,怎么能硬碰硬呢。
褚元维就像没听到哨声,他给林普擦了脸,再穿上干爽的衣服,戴上可爱的毛线帽,然后抱着他下楼,在庭院的雪地里来来回回走着。他一直轻轻拍着他的背,重复着自己的承诺,大约半个小时后,林普的哨声终于停了。
林普的嗓子哑了,他委屈地动了动嘴,口型是“明天”。
褚元维笑得十分温柔,他上半身微微后仰,用口袋里柔软的纸巾仔细替他擦干净脸,轻声保证说:“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