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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脩下马到了阿松面前,含笑道:“本来想要你的命,不过嘛……我又改主意了,留着你,兴许还有别的用处呢?”
阿松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她咬紧了牙关,冰冷的手拂开悬在脸侧的鞭鞘。
侍卫指着还在雪地里抽搐的马,问元脩:“这马怎么办?”
“这马发了疯,差点害了夫人性命,当然是一刀结果了它。”元脩冲阿松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可惜,这可是陛下赐给你的。”
元脩刚才的神情,分明是打算把她踩死在马蹄下的。阿松竭力提起嘴角,对元脩温顺地微笑——她的牙关不断打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里恰是元脩要来的永桥,他没再理会阿松,慢慢走上石桥,见天地苍茫,飞雪纷乱徘徊,目光所及之处,是无穷尽的惨淡。
又是一年了。恍然记起当初在出京口大道的兵营,他站在高台上,意气风发地俯视着台下巨浪翻滚、龙腾虎跃般的旌旗,那是他的山河王土,他的百万雄师。
指尖揩去眼角一滴热泪,元脩掩饰着心底的愤懑,往河畔一指,“去画舫上瞧一瞧河景。”
一行人登上画舫,阿松被小怜服侍喝了药,在暖意融融的舱室里昏睡过去。天气严寒,行人稀少,洛水中唯有这一只富丽堂皇的画舫,在风雪中不辨方向地飘荡着。
元脩在船头拥着貂裘自斟自酌,到夜幕四合,烛影摇动,薛纨应邀而来时,元脩已经酒意上头了,一双醉眼盯着薛纨登上画舫,元脩不计前嫌地对他伸出手来,和煦地笑道:“天黑了才来,是怕白天被人瞧见?”
元脩酒后无忌,含沙射影的,薛纨没怎么放在心上,还对元脩颇为恭谨地施了一礼,“寿阳公勿怪,是最近衙署里有些忙。”
“听说你升任了羽林郎将?”元脩携手将薛纨请进舫内。舫内酒菜齐备,乐伎们拨弄着琴弦,一派绚烂春光,元脩笑道:“特地为祝贺将军高升——已经恭候多时了。”
薛纨对元脩存了几分戒心,在元脩的殷勤劝说下,他没有解剑,只浅浅啜了一点酒便停筷,笑道:“多谢寿阳公盛情,只是下官入夜还要去宫里值宿,不敢醉酒。”
元脩笑容淡了些,手里捻着耳杯缓缓转动,半晌,忽而叹道:“将军,我近来常常四肢酸重,面色槁枯,恐怕丹毒侵入肌体,没有几年活头了,想要祈求陛下放我回建康,也好埋骨故乡。”他抬眼,很真诚地看着薛纨,“不知道陛下肯不肯施恩?”
原来如此。薛纨端详着元脩那张因为酗酒而显得红光焕发的脸庞,笑道:“恐怕陛下不肯。”
在元脩意料之外,他也不气馁,又问:“若是请将军替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陛下肯不肯呢?”
薛纨道:“下官人微言轻,恐怕不能动摇陛下的心意。”
元脩接过薛纨的耳杯,倾过身来,一双鹰眸精光闪烁,“我身边也有几名愿意誓死追随的侍卫,要混出城门,不是难事,就怕到时候羽林卫奉诏追捕——不知道将军肯不肯睁只眼闭只眼,放我南去?”不等薛纨开口,他蓦地后退,对薛纨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颤声道:“元脩若是此番能够侥幸逃生,以后但凡将军踏足江南,元氏的兵将一定退避三舍。元脩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寿阳公请起。”薛纨将元脩扶了起来,却久久地踌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