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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秋风……
他在心里默默念叨这个名字;一个至亲至疏的,神话一般古老的名字。
如果父亲把剑传给了他,此时此刻,手中拿着秋风,又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二哥出山寻仇的时候,他才只有十岁;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秋风。然而,时至今日,他没有一时一刻忘却过秋风的模样。
深邃神秘的篆字,沉重冰凉的剑身,陈旧黯淡的剑鞘;青天皓日之下,湛蓝湛蓝的剑光;阴云密布之时,却又是太阳一般金灿灿的绚丽绽放。微风掠过,剑身便会兀自发出清澈而低沉的轻啸。
他听大伯讲过一个山外的神秘传说。相传,这秋风剑是武陵落英溪谷中一位道人赠与父亲的。当时父亲是十六岁,武功已是小有名气。那道人送了父亲两样东西,一是这把秋风剑,说是采落英溪水之石炼为金,并集秋风最清时的霜华、雾气和露水,在八月十六那夜月光下淬炼而成,坚韧锋利无出其右。父亲得了秋风剑,武功愈发不可收拾,很快四海之内便莫敢争锋,成为世间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而那道人送给父亲的另一样东西,却是一个承诺,向他保证他可以得到人世间最美丽的女子的芳心。
十年之后,父亲在庐山遇到了母亲——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十六年来,他一直只能在想象中勾勒母亲的面容;而一切勾勒的依据,从来只有族中长辈们的一句共同的定义:
人世间最美丽的女子。
他没有见过人世间最美丽的女子,从来没有。
但他见过人世间最美丽的长剑。仅是如此,已足够让他相信一见钟情,专一而终。
那是父亲的剑,旷古绝后的好剑。相比之下,他手中的这把剑只是废铁而已。
他丢下剑,再次抱起琴来,凝神拨动三个音,清澈苍远的声音从指下吟出。他专心地继续弹奏,一曲《流水》在弦间波涛激荡。这是他十六年来弹得最好的一次,旋律发自内心的流畅,音色饱满,光华照人,精深的内力渗透其间,将琴声扬入风中,传遍真水寨每一个角落。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1]
事实上,仅仅过了三年,他的曲风就已大变;过了五年,他弹琴的造诣又到了更高的层次,从而鄙夷自己十六岁时的简单;然而十年之后,他已再不能弹琴,那时的他,回想起十六岁时流淌在这山间云间的琴声,心头又是如何一种味道呢。
沈若寥结束了《流水》之音,定息片刻。一股崭新的乐思在心里漾起。他轻轻在弦上划下一串音来,顿时灵感如潮,冲动着他全身。他重新低下头去。
神闲意定,万籁收声天地静。玉指冰弦,未动宫商意已传。[2]
一记裂帛般的重音,山林鸦雀无声。重音之后却是几个无比轻缓的断音;那轻缓并不令人舒心愉悦,而打破和谐之律,落音捏拿极慎,一种紧张按剑的情绪油然而生。
山寨中的族人都不由自主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驻足聆听;整个夜夭山静悄悄的,浸入到这琴声里。
沈若寥并不心急;他闭上眼睛,心里无数情绪的画面色彩鲜明,一幅幅在眼前蔓延开来。他听凭直觉指挥自己的弹奏,令人惊异的声音在指下不断迸发。
主题重复了几回,每一次都愈高一调,却愈慎愈静,不安和紧张的情绪越发浓烈起来。沈若寥已经完完全全融入其中,对外物浑然无察了。
一段低沉而急促的颤栗开始波动;这颤栗极快,却又极端谨小慎微。突然,宛如绷紧的弓弦终于弹出弦上之箭,又如涨满的洪水终于冲垮堤坝,强烈的合弦音爆发而出,压抑良久的愤怒滚滚倾泻,震荡了整个夜夭山,使闻者莫不动容。
突然,在一声凄厉的怒啸之后,沈若寥收住了手。曲子戛然而止;整个夜夭山肃穆无声。这沉寂的瞬间,他却听见山间穿过松林的微风的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