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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寥道:“这一仗,我有很多侥幸。何况,初始框架,并非我设计。”
徐辉祖安详道:“说来听听。”
“我没有料到燕王会先下临清;此外,就是燕军偷袭大名,在我军来讲,确实是一大失误。然后,我用蓝正均——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倚仗于他。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因我不信任他,他才能如此完美地掩人耳目,然而毕竟,依赖一个本来我并不相信的人,风险委实太大。燕王曾经说过,胆识和魄力是建立在对敌我双方知己知彼的清醒认识上,而赌徒的勇猛则从来只是因为发昏。现在回想整个东昌战局,我不敢有把握说,从始至终我没有过赌徒的心理。”
徐辉祖淡淡一笑。“你确实有为将之风了。打了如此漂亮的一仗,立了如此大功,却并不因此而飘飘然,还能冷醒地看到不足。世人或许认为你的愁眉不展是装模作样,我却知道你的心迹。我听说,你亲手格杀了与你交情深厚的燕将张玉?”
沈若寥看了他一眼,垂下目光,没有说话,转过脸去看池中的游鱼。
“我又听说,你擒获了燕军细作,将其毒刑拷打,断指决目,让二十万大军都骇然失色?我还听说,东昌之战当夜,你下令将五万燕军俘虏,尽数斩杀?”徐辉祖摇头叹道,“当初在刑部大牢看过少许刑讯,就当场晕厥,呕吐一地,高烧三天的沈若寥,究竟是如何变成今日的你的?”
沈若寥低声道:“我不知道。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杀人之时,仿佛并不是我,而像一个局外人,在边上看着自己大开杀戒,却……却无动于衷。然而有时候又……一想起来,就吓得魂飞魄散。”
徐辉祖淡淡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自古如此。世人常说,家父是善始善终,古来名将少有如此者。可就是家父善始善终,也只活了五十四岁。再想想诸葛亮,也只活了五十四岁。杀人终究要折阳寿。张玉是非杀不可。那五万燕兵,也确实是不得不斩。不过那个断指决目,实在是没有必要。”
沈若寥道:“我也明白。我当时,实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我身边的亲信为燕王作眼线,我——我真的很恨燕王。他害我杀掉我曾经最要好的朋友,我共患难的故交。我恨他起兵,欺凌自己的侄儿,然而我又明白,他不能不起兵,何况我也——”
他戛然而止,突然惊恐地瞟了徐辉祖一眼;他不小心,差点儿说出自己最深的秘密来。
“您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徐辉祖深深地望着他每一个神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稍纵即逝的光亮和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