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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被抽打了不知多久,疼得昏死了过去,单薄的身体随鞭打一晃一晃的,老爷又抽了一阵儿,看小厮仍没反应,这才命人将其解开绳索放了下来。
小厮摔在地上滚了个圈,沾了一身尘土,眼皮和眼睛周围皮肤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得皮涨肉翻,浑身上下被绳子捆绑的地方更是渗出血迹。
一个仆人冷漠地踢了踢他,禀报道:“老爷,这孩子活不成了,怎么处理?”
“活不成就扔出去!趁早扔,省得还要卷席子!扔远点!”那位大老爷扔下藤条拍了拍手,扬长而去。
兔妖悄悄尾随在几个仆人的身后,一直跟到了城门外,仆人找了个离官道不远的林子把人一扔就走了。
兔妖赶忙过去抱起那小厮查看他的伤势。
身上都是些皮外伤还好说,找了郎中包扎上了药就止住了血,可伤得最严重的是那双眼睛,被石灰烧得周围皮肤都跟着变了形,新生出来的皮肤和伤口粘连在一起,连睁都睁不开眼。
兔妖的钱光是治外伤就花了个精光,郎中得知二人没钱以后立刻推说还有病人,叫它把人带回去养伤,想在厢房里多躺一会儿也不准。
“你是谁?”小厮仍发着高烧,神志不清,甚至连是谁救了他都不知道,仅凭本能紧紧地抱着兔妖,一遍一遍地问,“你是谁?”
兔妖背着他无处可去,茫然地四下张望,走到了一个正在招工的码头。
瓶子里只储存了兔妖和孩子相处的片段,再有画面时两人已经身在海中了。兔妖身上也带了伤,一手抱着昏迷的小厮,一手奋力地划水朝岸边游去。
小厮本来就身受重伤,再一泡冰凉的海水,更加回天无力。
从到了码头到落水,这之间明显少了一段,可白屋途却好像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他突然想起,这段记忆和他在局长办公室暗间的立柜旁听到的,是不是互补的两段?
如果是的话……按老树精卖瓶子的价格看,尘事瓶对于人类或许是个稀罕东西,但是对于妖来说并不值什么钱,那为何局长办公室的暗间里专门有个柜子储存这只兔妖的记忆?它是谁?
它能找到人转世到了何方,还能看三世阴阳,这样的妖在妖界来说也应该是鼎鼎有名才对,他为何从未听说过?
哪怕不是现在存世的,那也应该留下非常多的传说啊!
白屋途迫不及待地解下第五个瓶子。
画面始终朦胧不清,像是有虚影重叠。
一会儿是几个孩子喜笑颜开地嬉戏打闹,一会儿是几人围着一个雪堆在往上面加鼻子加眼睛——白屋途不禁怀疑这瓶子摔过撞过,影响了里面的法阵。但好在兔妖的视线还能勉强分辨得出来,他睁大了眼睛将就着继续看。
这次兔妖似乎学聪明了,变成了个大人模样,一手拿着一根长长的线,一手拿着一个锥形的东西在往上缠绕,手边放了两只箱子,一箱是缠好了的,一箱是空着的锥子,看起来像是在给物件做一道工序,动作非常熟练。他所在的房子有墙有顶,屋里还有一张小床,总算过得像个人样了。
门外跑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进门大喊:“哥,你猜我刚才去哪了!”
画面上重叠的虚影瞬间消失了,白屋途眼前变得清明一片,兔妖连头也没抬,答道:“去打雪仗了。”
那男孩很是沮丧:“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喊的声音太大,我在这儿都听到了。”兔妖又缠好了几个线轴,往箱子里一一码好,“去烧上热水,等我做完最后几个给你做饭。”
“好!”那男孩痛快地应了一声,又跑了出去。
白屋途觉得十分奇怪,如果兔妖刚才听到男孩的嬉闹声,那它这段记忆里应该也有声音才对,可他刚才并未听到任何声音,难道瓶子真是摔坏了?
男孩刚一出门,兔妖记忆中的画面又变得模糊不清,白屋途隐约看到了水缸和一只大葫芦水瓢,甚至还有人用舀子往锅里加水的动作。
水消失了,男孩也跑进了屋:“哥,我今天跟他们说林子里有个长毛的东西在看着我们堆雪人,他们都说没有,你说奇怪不奇怪?”
兔妖手上动作一滞:“你看到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个全身是毛的东西,不像人也不像猴子的,站在林子暗处,”男孩好奇道,“哥,你说那是什么啊?我还跟小胖家爹指了,他爹拉着小胖就走,也不跟让他跟我们玩。”
兔妖又问:“什么时候看到的?”
男孩答道:“就在堆雪人的时候,我一边玩,一边看到的。”
兔妖略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拳,把没做完的物件和材料收进箱子里:“以后你看到的东西,不要随便跟别人说,知道吗?你眼睛刚好,兴许只是你看错了,免得说些奇怪的话让别人听了误会。”
男孩低下头嘟嘟囔囔:“可我真的看到了啊,虽然黑黑的不起眼……”
“听我的,别乱说话。”兔妖起身,那不容置喙的语气让白屋途觉得似曾相识,“就这么说好了,我去给你煮面。”
“好吧,那我只跟你说。”男孩抬起头,和兔妖对视。
白屋途这才看清那男孩的相貌——他唇红齿白,明眸善睐,对着兔妖眨眨眼,充满信任和依赖地调皮一笑……白屋途险些把瓶子扔出去,因为那男孩正是他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他的心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为什么会有人和他长得相貌一样?为什么会出现在妖的记忆里?
兔妖收拾好了东西去厨房煮面。他们的厨房也是小得不能再小,一个灶台占去了将近一半的空间,角落里码放的整整齐齐的是过冬的萝卜白菜。兔妖拿出一棵白菜来切下一块,再细切成丝,切到萝卜的时候他切下一块刚想放到嘴里尝尝,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手一抖扔回了案板上。
锅里煮的是事先压好晾干的干面条,水开两次就差不多熟了,兔妖从灶台边的小筐子里拿了一颗鸡蛋加进去,朝屋里喊道:“虎子,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然而屋里却没有传来回应,兔妖又喊了一声:“虎子!”
白屋途面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可那场景他一看就认出来了,是刚才那间卧房!
一个浑身肮脏黑发及地的恶鬼倏然出现在刚才还祥和温馨的小屋,此刻正露出了凶神恶煞的面孔朝兔妖袭来——不对!白屋途猛然想起,这个角度比兔妖的身高要矮,是虎子的!恶鬼要抓的是屋里那个虎子!这个重叠的画面是虎子眼里的情景!
包括刚才打雪仗的、提水烧水的画面,不是尘事瓶法阵受损,而是这本来就是兔妖的记忆!
虎子的眼睛看到的,兔妖都看得见!
随着恶鬼狰狞的面庞越来越近,兔妖返身往房间跑去,然而却终究来迟了一步,那个长得和白屋途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虎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兔妖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为什么要杀他!”
恶鬼转回头,扭曲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你也看得到我?”
随即发出了桀桀怪笑:“这小子胡说八道招来了驱鬼的道士,闹得我差点被收了去,你既然也能看得到我……”
兔妖未等它发难,先一抬手,手心出现一个光点,刹那之间陡然放大,光罩自下而上凡是和恶鬼接触的位置尽数将其化为青烟。
直到光罩蔓延到它的胸口,恶鬼那一脸丑陋的怪笑才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你……”
白屋途能忘了月亮长什么样,也不会忘记兔妖的这一手——它和郑伏虎使的一模一样,今天也正是用这一招救下了自己。
他这才发现,他在这几段记忆中不曾有一眼看过兔妖化成人之后的相貌。
说起来,要不是他老爹心血来潮附庸风雅,他的名字本来也该叫个什么“虎”的,而那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应该也和他同样有异于常人之处,能看到别人所不能看到的东西,所以才会发现那只恶鬼,招来它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