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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不长眼。”王熙凤嘀咕了一声,饶是自命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子进贾家门没多久,又对贾琏存了点畏惧,便难掩心虚地对迎春道:“天晚了,快些随着可人歇着去吧。”握着领口,便随着提着灯笼的平儿回房去。
迎春倒是觉得邢夫人有孕,证明贾赦的身子骨越发地好了,这对她总是好事一桩,于是瞅见贾赦意气风发地从屋子里出来,便抢着给贾赦道喜。
贾赦捋着胡子,笑着对迎春点了点头,对贾琏吩咐道:“叫你媳妇帮着打理家务,别叫你母亲累着了。”对太医连连地道谢后,早忘了原本腹诽宝玉那通灵宝玉的话,得意地道:“不知道你母亲能生出个什么出来。”
贾琏也不料邢夫人还能有孕,料想邢夫人定会趁机欺负王熙凤,一时后悔早先没抢先把邢夫人有意弄坏王熙凤玻璃炕屏的事说给贾赦听,沉吟一番,问贾赦:“母亲嘴里说的,姑苏林妹妹的事……”实在荒谬,他一点都不信。
贾赦皱了皱眉,也觉得林黛玉算得上“奇货可居”,定下她是个稳赚不赔的事,贾敏能帮着寇氏赚银子,还不知道给自己赚了多少呢……但总算在外头走动了一些时日,也很知道贾政膝下有个宝玉,他这边再来一个,恐怕会被人耻笑是东施效颦,沉吟着不说话。
迎春跟着贾赦、贾琏向前走,估量着邢夫人听不见她说话了,便低声道:“老爷先瞒着太太,说已经送信过去了;可千万不能当真送信过去,不然,这就不是巴结,是算计了。”
贾赦琢磨着贾敏才给他好脸色,蹬鼻子上脸不好,再者说,张友士说黛玉身子骨到底弱了点,于是点了点头,面上带着笑,连自己个是带着秋菊过来的事也忘了,由着邢夫人留下秋菊伺候,自己个悠哉地向望天楼去了。
迎春跟贾琏对视一笑,便各回各房。
迎春回了房,躺在床上琢磨着邢夫人明儿个起会怎么兴头,便睡下了,迷迷糊糊间听见贾琮哭声,这才起身,望见天色已经亮了,便坐起身来,“怎么琮哥儿哭这么大声?”
司棋笑着走到衣柜边,取出衣裳来,“琮哥儿若不哭,秋菊就得在太太床前一直伺候呢。才刚太太打发人开了老太太的柜子,取了两匹缎子出来,吩咐人给她肚子里的哥儿裁剪衣裳。老太太听说了,也不肯跟她理论。”
迎春琢磨着邢夫人这尴尬人,终于遇上时来运转的时候了,起床洗漱时,听见珍珠跟可人悄悄地说话,等可人进来了又出去,出去又回来了,便笑道:“什么事?”
可人笑道:“老太太叫珍珠去隔壁府里传话,恰落雨了,珍珠来借木屐穿。”
迎春听了,知道贾母送的是什么信,梳头之后洗漱了,给孟璇、冯慎己去了信,等女先生韩逐云过来了,便随着她去后面芍药亭里读书。
韩逐云教导了元春十几年,此时再教导迎春,只觉得心应手得很,替元春讲解了一篇文章,便自古自地去看窗户下的芍药花。
迎春也不多烦她,背诵了文章,便去写字,忽然听见一声放肆的嗤笑声传来,抬头望见王熙凤笑盈盈地走进来,起身叫了一声嫂子。
王熙凤对迎春摆摆手,拿了一张纸递给韩逐云,“有劳先生替我瞧一瞧,这信里写的是什么?”
韩逐云早知道王熙凤这么个风流出彩的人物不识字,也不讶异,接了那信,闻见一股脂粉香气,蹙了下眉,取出来略看了一眼,对王熙凤笑道:“奶奶很不必费心,瞧这信里的意思,琏二爷还没上钩。”
王熙凤闻见那胭脂香气,就猜着是贾琏在某处应酬的时候,被个女人悄悄塞在身上的;原当是贾琏的相好,如今听说还没上钩,便放下心来。
韩逐云瞧王熙凤这么一个大喘气,笑道:“二奶奶这样的人物,都要天天提心吊胆,那其他的女儿家还怎么活?”
王熙凤笑道:“其他的女儿家未必有我这福气,找到这么个叫人操心的主。”待要把贾琏藏起来的其他书信拿给韩逐云,叫她帮着看,又觉那些书信上没有胭脂气,倘若是什么机密,那可不得了。
昨晚上她趁着情浓意浓,引着贾琏问他如今办的是什么事,贾琏神神秘秘的不肯说,害得她这颗心,小猫抓了一样直痒痒。
迎春写着字,笑道:“嫂子不如跟我一起读书?”
“谁要学你们这酸了吧唧的样!”王熙凤嗤了一声,听见外头人喊琏二奶奶,便走出这芍药亭,向外头寻人说话去,少顷,领着赵姨娘走了进来,央着韩逐云道:“劳烦先生,替我们写一封书信。”
王熙凤还有点客气的样,赵姨娘一屁股坐在韩逐云面前,好似跟韩逐云十分熟络般,嘴里喊着韩先生,便眉飞色舞地给王熙凤递眼色。
迎春纳闷王熙凤怎么跟赵姨娘好了,便装作专心写字,等着听王熙凤跟赵姨娘说话。
“劳烦赵先生替赵姨娘给姑苏的林姑姑去一封信,就说赵姨娘央求着二老爷偷偷地拿了林姑娘、环儿的生辰八字算过了,环儿命硬,正好旺体弱的林姑娘。二老爷已经答应把环儿养在二太太名下了,只要姑太太点了头,赵姨娘保管把林姑娘当亲女儿一样看待。”王熙凤笑着说。
韩逐云为人倒还洒脱,跟元春那目下无尘的吟诗作对,跟赵姨娘这目不识丁的嗑瓜子聊天,也没见她更偏爱哪个,听王熙凤一开口,就知道王熙凤哄着赵姨娘干的好事,贾政压根就不知道这事,猜着王熙凤是存心要恶心贾敏,叫贾敏气恼贾政一房,铺开纸张,说道:“这么着,也不必思量什么辞藻了,浅显直白着写就行了。”
王熙凤不识字,怕韩逐云偏袒贾政那一房哄她,就把写字的迎春拉过来,叫迎春盯着韩逐云写字。
迎春见多了韩逐云阳春白雪,此时瞧她满纸俚语村言倒也有趣,待韩逐云写完了,便一字一句念给王熙凤、赵姨娘听。
王熙凤听出韩逐云话里的讥诮,接连笑了两三声。
赵姨娘虽没听出讥诮来,但见自己的意思,韩逐云这信里都有了,忙接了信,笑道:“趁着我那兄弟去南边当差,打发他顺路把信送过去。”
王熙凤笑道:“趁早送去吧,迟了这么一门好亲就没了。你听我的,只要姑苏那边答应了,你挺直腰杆子要老祖宗把环儿记在二太太名下,她没有不答应的。”
赵姨娘跟着眉开眼笑,对王熙凤道:“二奶奶,你没进门前实在厉害,进了门了,不想这样和气。”
王熙凤嘴微微一撇,“也就你的事我愿意帮一把,谁知我进门那天,二太太、宝玉鬼哭狼嚎触我霉头呢。换了别人,不说旁的,就说那周瑞家的,她为她男人来求了我几次,我虽帮得上手,可跟她有什么交情?为什么要为她跟官府打交道?”
赵姨娘笑嘻嘻地,连连称赞王熙凤看得清人心好歹,便忙捧着书信向外去了。
王熙凤的事了了,正待要跟迎春、韩逐云说两句玩笑话,就听平儿来说:“奶奶,太太叫你过去。听说是嫌今儿个天阴,心里不痛快,知道你口齿伶俐,要你过去说笑话听。”
“我是给她说笑话的?”王熙凤凤眼一扫,待要发作出来,又硬生生地忍下来了,“好、好,我去给她说笑话听,就单等着瞧,她肚子里到底是文曲星还是扫把星!”端着笑脸,裹着一身大红衣裳,风一阵地就向外去。
韩逐云笑道:“这琏二奶奶的性子,也该大太太来磨一磨,不然棱角太分明了。”
迎春想着韩逐云跟赵姨娘也算亲近,却帮着王熙凤戏弄赵姨娘,便笑道:“先生的棱角,是不是磨得太过了一些?赵姨娘怕会为了这事,受老太太、二太太责怪。”
韩逐云笑道:“不算没这事,她一样不受老太太、二太太待见。万一因为这事,跟琏二奶奶搭上关系,她的好处可就多了。”
迎春稍稍沉默了一会子,须臾笑道:“先生倒是比我看得透多了。”难怪姿色平平、才华不甚出众,也能去教导元春,可惜,元春可没韩逐云这能上能下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