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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大老爷跟前连呼吸都是清浅的,说不出的因由,自有记忆起她就怕爹爹,既敬又畏,为讨大老爷欢喜,书湘课业上素来是不用人督促的。她比旁人都要用功。
“给老爷请安。”书湘半垂着脑袋,余光里瞧见大老爷坐在书案前,桌上铺着摞摞的纸稿,一阵阵浓郁的墨香弥散在书房内。
大老爷四十不到,眉目清远,人到中年瞧着却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穿着件雨过天青色的袍子。他将手中毛笔搭在玉莲藕笔架上,举手投足间依稀可窥出昔日的风华。
“今日往你外祖家去了?”大老爷起身在小厮伺候下净了手,又接过干净的雪白帕子在手上擦拭。
书湘瞅着爹爹,把小脸抬了一点儿连忙回道:“是因外祖母身子不适,母亲才带我回去的,学里是告了假的,往后…往后我再不随意缺席的… …”
大老爷听了儿子这话却有些好笑,“合着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儿人,连你回去看你外祖母也是不许的?”他叹了口气重新落座,“百善孝为先,读书固然重要,却重不过孝义。”
有小厮端了茶水进来,书湘拿眼瞧着,乖觉地接过手端给大老爷,嘴里笑了一下道:“湘儿记下了,爹爹吃茶。”
大老爷揭起茶盖吹着水面上浮着的几片嫩绿叶子,随口问道:“最近念什么书?”说着无意间觑了儿子一眼。
“近来在读《诗经》,前阵子夫子才讲完孔圣人的《论语》,还有几处我不懂的,准备明儿向夫子请教呢,或者爹爹同湘儿讲也是好的——”书湘犹自滔滔不绝,红润润的小嘴巴喋喋个不停,大老爷却悄然蹙了蹙眉头。
因是靠得近,适才大老爷随意的一瞥,倒令他惊诧。
书湘本就生得风流灵巧,玫瑰似的唇,黑曜石似的眼,皮肤白皙鲜嫩,此时立在光影里,对着大老爷她面上乖顺中又透出几分压制不住的飞扬神采,眸光潋滟,长睫在眼睑处扫下一小片暗影,弱骨纤形,暗香袭人,竟恍若个女子。
大老爷神思早已飞开,书湘说了什么也不曾留神听,只瞧着她,心下嘀咕:怎偏偏生出这么个姑娘家的模样来?
书湘自顾自讲了一会儿,冷不丁却瞧见爹爹眯着眸子看着自己,只不说话。她话音戛然而止,一股寒意从脚底板下升起,脸颊刷的就白了。
往常看戏,她看戏里那些做贼心虚的人都是傻的,旁人不过一两句话的撩拨,立时就能叫他们哭爹叫娘露出好大的马脚。
这会子书湘算是明白了,事情到自己头上她才体悟过来,这般的滋味着实不是语言可以形容,何况还是对着可敬可畏的爹爹,她脑中一片空白,有一息的耳鸣。
大老爷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湘儿?”
书湘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才…才来的路上着了风,这会子头突然疼得厉害… …”
大老爷微带凉意的大手便在儿子额上停留了一会,他是不懂医理的,也没感受出什么来,于是不大高兴地道:“哪儿就这样娇贵,若放了你下场考试去可没个丫头为你端茶倒水伺候起居,届时看你如何。”
她倒是想去呢,奈何这辈子是不成的。
书湘咬着下唇,偷偷地觑着爹爹,大老爷揉了揉眉心,到底心底是心疼儿子的,破天荒在她一头密软的发上揉了揉,语气和缓了些,“既这么着,今儿也晚了,你身子不适便早些回去安置。”
书湘有丝儿飘飘然,大老爷又道:“倘或明早仍旧不舒服,便叫太太请了太医家来瞧瞧。你身子骨比旁人单薄,想是平日里饭食用的不香的缘故?该多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