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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来,双眼如深不可测、暗无天日的渊谷,有一只妖魔在他的心底缓缓睁开了眼。
月落日升,店铺纷纷搬开了门板,面摊的老板把面粉和成面团。谢惊澜在一个胡同里的一棵老槐树下做好了记号,将夏侯潋的面具埋在了树下。做好一切,他站起身,对着日影整了整自己的衣着,转出胡同,东安门外已经排了一条长队。
有人自己把自己阉了,衣襟上面还有一滩血,脚步虚浮着随着队伍往前走。有人年龄太大,被赶出队伍,在地上打滚,哭着喊着要进宫当太监。好不容易排到谢惊澜了,那执笔的太监抬头瞟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几岁了?”
“十二岁。”
“哪儿人,叫什么名儿?”
“金陵人。”谢惊澜默了会儿,看见太监腰间佩的玉玦,道:“沈玦,玉玦的玦。”
太监提笔在木牌上写下“沈玦”二字,递给谢惊澜。谢惊澜捧着牌子,跟在其他被挑中的乞丐身后,向巍峨的宫门走去。朱红的宫门沉沉地开启,露出里头仿佛没有尽头的御道和千重宫门,宫阙之下,他们就像一列缓缓行进的蚂蚁,渺小又脆弱。
朱门在他身后笨重地合上,谢惊澜回头望了望,关合前的最后一束日光打在他的脸上,照见他无悲无喜的面容。
第20章 宫庭寂
暮鼓响了六遭,远山溶进了黄昏,皇宫上面乌云黑沉沉地压着,天光偶尔从乌云堆的缝隙里落下来。太监们用长杆把灯笼挑上檐下的铁钩子,宫里头的灯笼次第亮起来,飘飘摇摇地散着柔和的光晕。皇宫各处都挂上了灯笼,连成煌煌的一片,独独乾西四所沉在阴暗里,光秃秃的檐下只有铁马伶伶仃仃地摇着。这是紫禁城最荒凉的角落。
“皇上……皇上……臣妾好想你啊,你为什么都不来看看臣妾?”红衣女人骑在墙头,招着帕子,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空洞的古井。
“哎哟,高妃娘娘,您怎么又上去了?这要是让总管瞧见了,我和小玦子又要挨罚了!”四喜急得团团转,把裙裾扎进腰带,小心翼翼地踩着梯子攀到高妃的身边。他身子有些发福,攀在梯子上远远看去像串在细杆子上的肉丸子。
高妃是年初进的乾西四所,据说是因为在马贵妃常去散步的花园小径上撒了红豆,意图使贵妃摔跤流产,事情败露,被关进宗人府受了好一阵酷刑不说,人也疯疯癫癫了。原本乾西四所就住了三个疯娘娘,这又进来一个,四喜被折腾得焦头烂额,原就有些秃的头顶又少了几根头发。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十四岁模样的青衣小太监走进来,把食盒撂在桌上。
“下来,吃饭!”
高妃听了,忙不迭地催促四喜下去,自己也提着裙子趴下梯子,低眉顺眼地坐在桌前等着小太监给她盛饭。
四喜松了一口气,道:“沈玦,还是你行。”
沈玦把碗筷摆在桌上,低垂的眉眼恬静得像一幅画,眉眼皆是画中黛色山水。他如今十四岁了,个子像抽条的柳枝一样蹭蹭猛长,只是常年吃不到好的,脸上没有血色,平添了几分孱弱的病气。
四喜目光下移,瞥见他修长的五指,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一根倒刺都没有。四喜心中动了动,右手抚上沈玦的手背,低声道:“小玦子,我那日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的如何了?”
沈玦嘲讽地笑起来,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道:“我只听说过太监宫女当对食,还没有听说两个太监也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