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马川穹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布衣妇人垂了眉睫没有答话,顿了一顿后自顾在铺子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不过半刻钟就利落地选了一口价钱中等的黄杨木棺材。
把十两银子的定金递过来时,妇人却忽然怔怔地落了泪,拿袖子遮掩后似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可否请老板费些功夫,帮忙把这口棺盖里面刻一道滑槽。我家兄长最是一个狂放不羁的人,从来不喜欢黑暗幽闭的地方,若是……侥幸能活过来也方便他找到门洞自个出来。”
这个由头简直是无稽之谈,蔡老板见这女子说话声气柔和却颇有些痴傻无理,就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心道判了秋后斩甚至斩立决的人,那就是一刀毙命再无回天之力,怎么还有可能留有一口气从棺材里找到门洞自个出来,那岂不是跟诈尸差不多。但他见这女子眼神清亮出手大方,又可怜她有一个三日后即将赴死的兄长,难得生了一点恻隐之心道:“只要银子管够,叫我们在棺盖上刻满花都成!”
布衣妇人就微微欠身行礼,虽然不施粉黛衣饰简朴,举手投足间却隐约自有一种行云流水疏朗明快的大家气度。蔡老板一双利眼见惯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等,知道这多半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眷,为给背负大不赦罪名的至亲收殓尸身特地隐藏了行迹。
这一向京里多的是这样藏头藏尾的人家,只是不知这位妇人为什么没有带丫鬟婆子在一旁侍候打点?偏要事事亲力亲为,连挑选棺木供奉祭品这些粗活都不假于他人手。他心里嘀咕面上却越发殷勤介绍,问还需不需要铺子里的师傅帮着扎制一些纸活。
时人向来注重墓葬视死如生,有些富贵主家在人还在世的时候,就要亲自一一安排这些身后事。京中有旧俗,男子身故当日要蒸一份七七四十九朵莲花形状的面供,还要按亡者岁数扎制纸花和剪纸旗。为防阴间小鬼挡道,还须将纸旗用谷草杆穿扎,沿路一直从家门口插到坟地。
布衣妇人停足想了一下,从随身包裹里又取了十两银子递过来歉意道:“我一向住在乡下,不懂这些年节喜丧应送往来的细则规矩,还请老板多多费心操持。只是这纸旗做好之后无需沿路扦插,就跟着那些事物一应烧化了就是。京城居不易,本就不是我们兄妹俩的家乡……”
在京城打拼多年,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的蔡老板听她说话暗哑伤感,也陡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悲戚之意。就不顾往日里凡事斤斤计较的吝啬做派,拍着胸脯保证所有东西在三天之内肯定办得妥贴。
布衣妇人极有礼数地欠身行礼,谢了又谢后转身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蔡老板这才注意到这辆青布帷子的桐木马车竟是这妇人亲自驾驭。她大大方方坐在辕板上,一双素手轻抖马鞭,那老马扬了一下前蹄子打了一个响鼻,就垂着脑袋慢腾腾地往北门去了。
此时已经过了八月中秋,气候不见丝毫凉意反倒连日曝晒。
烈火骄阳之下,大理寺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却不改往日的精气神,鼓着硕大且寒漠的眼珠子盯着往来的行人。布衣妇人下了马车,整整齐齐地敛了身上的衣袖长襟,走上前去将手中物事一一呈上,然后低声下气地禀告,“我是罪人顾衡的亲妹子顾瑛,听闻事端后特地过来送他一程!”
门上负责把守的几个带刀胥佐一边查验顾瑛的身份文牒,一边相顾失笑,“这顾衡胆大包天犯了大事,听说在京里的一家老小连夜逃了个干干净净,就是生怕受到牵连之责,怎么还有个亲妹子不怕死地赶过来给他收尸?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呢!”
另一个胥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满脸狐疑拖着尾音问道:“你真是顾衡的亲妹子?说实话你这胆儿也真够肥的,竟敢孤身一人上京。好在咱们皇上初初登得大位,特特下旨免了诛杀顾衡的九族,不然可就没有这样的便宜事了……”
一直紧绷神经的顾瑛微微松了一口气,悄悄将一只赤金满冠用袖子笼了飞快递过去,“还请行个方便!”
京城中但凡有身份的贵妇向来注重颜饰,头髻两边常用或金或玉的掩鬓,鬓后用满冠倒插方便固定,算是极为贵重的头面。带头的胥佐本是拿惯了利是的,开始还没有在意,等东西拿在手里才觉得其分量有些不对。
他故意侧了半边身子,偷眼望去就见悄悄塞过来的饰物分量颇重不说,冠身竟是以整片赤金锤鍱而成。从上至下遍刻满池娇纹,两端锤出蝴蝶中间锤出鸳鸯莲花仙草,边缘饰宝象连珠纹。若是拿到银楼里去变卖,冲这副体面少说也值上百两银子,哪里是寻常人家敢用的东西?
带头的胥佐倒抽一口凉气,言语间顿时客气了几分,微微转了一圈欠身道:“皇上已经下了旨,三天后就要行明正典刑了。夫人来得时机倒也凑巧,再晚几天就见不着人了。过了寒露这一溜窜的人都要紧着上路,咱们看了也是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