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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婉兮心口猛的一跳,脱口问道:“为了我?”
梁嬷嬷微微颔首道:“不错,是为了娘娘。当年,老夫人一病不起,将我和阿端一起叫至床前,吩咐我们即刻把她当年带来的嫁妆比如银票、地契、连同一些金玉首饰,一并收拾起来,使一口锦匣承装,送往谭家。我和阿端不解其故,老夫人说到,她自料已是命将不久,而她故去之后,这侯府内宅必定易主,如不出错,日后女主必定就是小程氏。她身后一无牵挂,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膝下唯一的女儿。小程氏恨她良久,必定不会善待小姐,遂要我们将这些物件儿送到谭府去,言称那边已然打点妥当,算是为小姐留一条日后的傍身之道。我心中有些畏怯,更不忍听老夫人当面处置后事,便劝她说还是安心养病为上,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而阿端,只在一旁泣不成声。”这阿端,原本也是程初慧的陪嫁,人人皆称端嫂子,已于两年前病故了。
梁嬷嬷有了些年岁,说了一大篇话,便略歇息了片刻,方又继续说道:“老夫人倒是坦然,她笑说生老病死人生常事,实在不必如此伤感。然则她不能亲自抚育小姐成长,实在是心中憾事。身为一个母亲,无法庇护自己的孩子,那便必要为她筹谋深远。老太太虽是祖母,但为人不慈,做作伪善,为面子功夫或许能照料小姐一时,但绝不会真心疼爱。这份财物放在侯府,必定是不会传到小姐手中的,所以她一定要寻一个妥善的地方。谭家,有以往那段事情,且老夫人对于表少爷的品性性情深为了解,所以才会如此行事。”
言至此处,梁嬷嬷忽然抬头,略有几分浑浊的眼中泛出了一丝光芒,她一字一句道:“然而,老夫人只送走了自己带来的财物。弋阳侯府陈家的东西,她没动一分一毫!”
陈婉兮听至此处,只觉胸口剧烈震动,耳中甚而嗡嗡作响,母亲的音容笑貌浮现眼前。
她忽而又想起,之前于成钧所说,母亲曾亲口将自己许给于成钧,并要于成钧承诺将来娶她、照料她。如今看来,母亲当年甘冒大险,亦是为了想给自己寻一个可托付之人。少年时的于成钧固然鲁莽急躁,但母亲必是看出了,他是个赤诚真心之人,方才如此。
这一步步,都是为了她的将来铺路筹谋!
朦胧之中,陈婉兮恍惚得见母亲仿佛立在面前,笑容温柔和暖。
她禁不住伸手过去,触碰之下惊觉不过是一场幻梦。
脸上微有湿凉之意,却是泪落如雨。
陈婉兮掩面不言,泪滴自指缝间不住落下。
梁嬷嬷那老哑的嗓音再度响起:“老夫人从前有宿疾,请宫中的太医来瞧过,说是不打紧了,只是如若再发,便凶险至极。小姐五岁那年的夏季,侯爷因功受赏,阖府伴驾往清和园避暑。在园子里时,老夫人便觉有些不适。初时只是有些咳嗽,落后便胸闷气短,她心中觉的不好,私下悄悄请了相熟的太医来看,才知是老病复发。老夫人倒是不慌,只是看着小姐说,将来可怎么办。她殚精竭虑,所谋所思,全是为了小姐您。”
“这件事做的谨慎,大件儿的家什都没动,不过是小小一口匣子,侯府后门上递了出去,那边自有人接着。日后,侯爷即便知道了,也只能干吃哑巴亏。毕竟,他若亲自往谭府索要,必定闹出动静,大肆宣扬开来,侯府的颜面声名也算彻底扫地了。此节,亦在老夫人的算计之内。果然,侯爷知道后,并不曾声张。”
陈婉兮静默不言,半日忽问道:“之前据嬷嬷所说,我母亲同父亲婚后,也曾恩爱美满,到底是为了什么,突然反目,甚至于形同陌路?”
梁嬷嬷微有迟疑,顿了一下,片刻也还是说道:“那年,老夫人怀了四个月的身孕,因流年不好,府里出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老夫人为求保胎,便到观音寺里去上香求签。那一次,依旧是老奴陪着去的。也是天缘凑巧,那一日表少爷也去观音寺里为母亲祈福上香,便遇上了。”
虽说时过境迁,但梁嬷嬷是程家的老人,口中的称呼依旧没变。
陈婉兮看她有些口干舌燥,便亲手以自己吃的茶壶里倒了一碗茶,递给她。
梁嬷嬷千恩万谢的接了,两口吃尽,方又说道:“老夫人见着了表少爷,倒没说什么,客套了两句,口吻也淡淡的。倒是表少爷,似是很有几分不舍的样子。老夫人上了香要走,表少爷却追了上来,两人在樱花树林子里说了几句话——老奴只在一旁望风,并不知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老夫人出来时,脸色发白,眉头紧皱,老奴倒吓了一跳,生恐她身子有什么不适,连问了几句,她却什么也不肯说。回到府中,侯爷当晚还在夫人房里用了晚食。那时候,还没怎样。只是当夜,侯爷同夫人似是发生了什么激烈的争执。侯爷把上房所有服-->>侍的人都撵了出去,并且下令,在院中见到谁的影子,便割了谁的舌头。大伙都不敢留下,老奴与阿端实在担心,没踏进院子,只在外头守候。隐隐的,能听见侯爷的怒斥。隔日,侯爷同夫人,便再不说话了。”
陈婉兮静静坐着,任凭脸上的泪痕逐渐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