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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给你指的那家子家世怎么样吧,就是宗室里头的人,唾沫星子都能把咱们给淹死。”他在我面前不停地来回走动。

“到时候,人家会说,这大清朝刚没了,咱们家就不听宫里头的使唤了,连祖宗和规矩都不认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都感到他的手都是发抖的,提及这改朝换代,谁的伤,谁的痛能比得上这些‘黄带子’和‘红带子’呢?

“这样的话,你打算让阿玛出门的时候,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吗?”他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可是我心里却是凉凉的,就为了不让人议论,刚刚他在宫里的时候,就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吗?

奶奶将我扶了起来,抽出手绢儿给我擦着眼泪。“玉蓉,你阿玛说的没错儿,要是搁在以前,咱们家也算是好的。可是现如今,不是形势不同了吗?奶奶寻思着,这太妃给指的人,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你……”

“知道了,我听阿玛和奶奶的安排就是。”说完后,我便不顾着奶奶的劝阻,一气儿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身后我听到阿玛的怒吼,大概是在生气我的‘不懂规矩’之类的吧。不过现在我也没有那份心思去考虑这么多,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恨,我恨为什么生再这么个世道里,我恨为什么我的婚事家里却做不得主,还要听那‘宫里的’安排,我恨……

“格格这是怎么了?”徐嬷嬷看着我一回到屋子里就趴在床上大哭,她小心翼翼地拍着我的后背,用眼神询问着福伴儿。

福伴儿摇摇头,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徐嬷嬷出了屋子。

他们在屋外小声地议论着什么。但是我却是什么都不愿意听,也不愿意想了,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吧!

“……那要是……格格可怎么办?”

“还不是要听贝勒爷和福晋奶奶的安排,宫里头……”

“我们可是打小看着她长大的,可不能让她由着性子……”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贝勒爷不也是……”

耳边嗡嗡地,我翻了个身,眼睛盯着床顶上的纱帐。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里点上了蜡烛。徐嬷嬷将我半抱着搂在怀里,她的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我一样哭过了的原因。

福伴儿提着食盒进屋,他和徐嬷嬷打了个手势,徐嬷嬷这才扶着我下了床。

她给我拧了个热毛巾擦脸净手。“格格,今儿晚上的鱼蒸的不错,特别新鲜,挺嫩的,要不要尝尝看?”

我什么都没有说,也不用我说什么。估计他们俩现在都已经知道了我被宫里头指婚的事情了。

徐嬷嬷细细地去了鱼刺,将鱼肉夹到了我的嘴边。我张开嘴,将筷子上的东西咽下去。

一顿饭吃得没有一点儿的声响,只有屋子的自鸣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我还听到了福伴儿的一声极低的叹气声,他们俩是最了解我的了,看来,我今天的情绪,也是影响了他们。

日子就这么过着,我也不会刻意去想着那些事儿,既然不可能有任何改变的机会,那就只有顺着他们给我安排的路子往下走。

整日里看着府里的下人们忙忙碌碌的,其实我也知道,他们是在给我大婚的事情做着准备。自从消息传出去后,各府里也都知道了贝勒府的嫡格格要嫁人了,也都派人送来了贺仪。

那边儿的府里也派人来过了礼,和阿玛奶奶商议好了日子,就等着到了日子过门娶亲了。

“格格整天都闷闷沉沉的,我看这些日子她瘦了不少,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埃”徐嬷嬷见我没了精气神儿,整日和福伴儿还有唐豆儿念叨着。

“等嫁过去,也就好了。毕竟日子也总要过下去不是,哪家的姑娘不嫁人呢?再说了,二格格这么招人喜欢,我想姑爷也会对她好的。”福伴儿说着的这些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徐嬷嬷,还是在安慰着我。亦或是在自我安慰。

“我看够戗!听说新姑爷是蒙古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性儿……”徐嬷嬷放下了手中的绣花绷子,那是她为我大婚绣的鸳鸯戏水的枕头套。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姑爷肯定会待咱们格格如珍如宝的!咱们格格打小儿就招人喜欢,要是他还挑剔,那就是没长眼珠子!”我被福伴儿这番义愤填膺的话逗笑了起来,他还是那么维护我。

眼看着这没几天就要到日子了,可是我还是没有一分要做新嫁娘的自觉,整天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奶奶的屋子里了。我知道,嫁人后,便不那么容易回府里了,所以现在特别腻着奶奶。

她也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由着我,连阿玛都没有对我嚷过一句。府里头的下人们服侍地也都各外细心,大家都纵容着我,而我即将嫁人,也已经成了事实。

对于自己的婚姻,我全然没有任何的期待和向往,更多的是无奈与反感。

两个多月前,我看着那一抬抬的聘礼搬进府里,在阿玛和奶奶的脸上,我看到了满意的笑容。下人们也都议论着,对方应该是家境还是不错的。

清点下来,一共是四十抬。所谓‘抬’,是把礼品分门别类捆在长方形油漆桌上(又称‘栏杆桌’),披红挂绿。第一抬循例是置放紫檩三镶白玉如意一柄,第二抬为‘通书’、‘

礼单’(内写迎娶吉期吉时和应趋避之事)。后面的为钿子珠花,朝珠首串,四季首饰,袍褂衣料,金银锞子(约一两重的小元宝),衾料棉花,鹅笼(以鹅代古代之雁,翎染红色,共四只鹅,一笼一鹅,二人抬一笼),酒海(酒为四坛,二人抬一坛,坛体红漆,上绘蓝色龙凤)。此外,喜字馒头(一斤重一个,上印红“囍”字)共四抬,绵羊四只,羊毛均染红色。

在完婚的前夕,这边还要‘过嫁妆’。嫁妆是根据他们那边准备的新房而备置的。公爷府那边过礼不久,就特意准备了一套相对独立的小院儿,在室内粉刷,室外藻绘,让整个院落焕然一新。府里给我备的嫁妆足足有一百二十抬,比起大格格来说,要更为丰盛。我知道,这里面好多东西,都是奶奶当卖了自己的体己嫁妆为我准备的。花梨紫檀,红木螺钿制作的全堂家具,以及古玩陈设,举如如意、瓶坛、座钟、盆景等等,包括他们公爷府里‘放大定’抬到这边的用品,由府里两人执‘吉庆有余’的征兆标志为前导,热热闹闹于定婚的头一天送到新房,并按各类家具的所在位置,设摆停当,这叫做‘安装’。

府里的大门,是终年不开的,人来人往都走角门。但是,一到府里的主要成员结婚这天,府门必须大开,只有知其礼制者,能看出府中是在办喜事。但是,宾客车辆依旧还是从角门出入。除府门大开这点喜庆迹象外,还有府门要在过大礼以后油漆一新。此外,再没有什么结婚大喜征兆可寻了。

从喜嬷嬷说的规矩里听说,虽然两边府里头门窗等处,都是不贴‘囍’字的。但是,喜轿所经每一院落的门栏,必须张灯结彩。而新房所在院落,外挂‘囍’字牛角灯,形状与过年所用的相同。室内每间四盏‘囍’字宫灯,新房门窗虽不贴‘囍’字,倒也喜气盈盈。

结婚那日的白天,只是为夜间举行婚礼作准备。公爷府那边的宾客按规矩都是在晚饭后才前去道贺,那边既无丰盛筵席,也不备名酒,只款待香茶一盅,谓之“清茶恭候”。还有一点,也与一般人家明显不同者,不扎喜棚。男宾客到轩馆落座,女宾客径至关房院内各房休息,说些道贺套话,有无酒筵招待,全不在意,惟宾客的随从人员,既不能喝酒吃菜,又得不到酒饭钱,这倒是让我觉得有些个不近人情了。可是规矩如此,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宾客相至,府中的一切准备就绪,约在亥初时刻,由一名老太监登堂回话,说是吉时已到,可以吩咐发轿,请老公爷首肯。

这时,早在亲戚或同族中选就一名十龄以下的童子,到洞房炕上,敲锣三下,谓之‘响房’。

锣声一响,则‘发轿’之令迅速传至公爷府门内,早已齐集在那里的迎亲人马,随即出动,虽有鼓乐,但行在街上并不吹打,这规矩叫‘设乐不奏’。

位列最前面的开道锣,连敲三响,一百二十对‘囍’字灯笼(即牛角灯)高高举起,宛如二条火龙,徐徐前行,宏伟壮观。由于没有人声嘈杂才有‘壮而无声’之说。

灯笼后面,有公爷府里的四人乘马,手执藏香,还有步行者四人,手执提炉,内焚檀香,其后,为一乘‘黄天络网’大红官轿,由八人抬着,随后,是由四人抬着的官轿,轿内为取亲太太(即男方之正式媒人)。取亲太太所着服饰与平日不同,要在袍褂之上披上大红袍罩,钿子上也加大红钿罩,很象一顶红风帽。我们这边的送亲太太所着服饰与男方相同,除送亲太太外,府里的大阿哥、二阿哥,还有大爷家的两个哥哥,各乘马车,随我的喜轿前往公爷府,他们是给我送亲的,所以这规矩称之谓:‘送亲爷们’。

公爷府那边的迎亲人马和所备喜轿,由提亲的人陪送至贝勒府的门口。而他也乘马由公爷府的人陪送也赶到了,他先入贝勒府设的喜堂,一言不发,也不落座,只行三叩首礼。礼毕,随即返回公爷府。他走后,提亲官员才命众人把我的喜轿抬入喜堂提亲。

喜轿陈堂中后,我手里面捧着嬷嬷递给我的苹果和如意被丫头们扶入喜轿中,随即听到嬷嬷喊了一声”升舆”,接着大哥便送着我的喜轿出了门。

刚刚出了二门,身后便响起一串鞭炮声,待到出了贝勒府,鞭炮声已经响成了一片。然后天空中爆出一声巨响,我估计,那应该是焰火的声音。

来了不少的客人,今天晚上应该很是热闹吧。

嬷嬷引着喜轿晃晃悠悠地一直抬到公爷府,在门前,喜轿停了下来。我以为要下轿了,正准备站起来,就听见轿旁的嬷嬷低声说了一句:“别动。”我又坐了回去。

只听见‘咚咚咚’三声闷响,我想,那应该是他向喜轿连发的三箭了,这样做,为的是赶走黑煞神以保平安。

然后有人上前来接过我一路拿着的苹果和如意,又递给我一只宝瓶,随后搀扶着仍搭那方红红的龙凤呈祥的盖头进入了公爷府。

王府、世家以及内务府,一般都称作‘大家’。而婚礼的规矩,也和平常人家有些不同的。听喜嬷嬷说,我们这些‘大家’,有四种习俗是和别人不同:一是内亲兄弟陪送,不扶轿杆;二是喜轿入喜房前,无过火盆之举;三是不倒红毡;四是新妇出轿门不跨马鞍。

主厅那里,应该有很多人已经等在那儿了,我头上顶着盖头,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让嬷嬷扶着,她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只能照着做什么。

待到拜完天地后,又递给我一条大红色的丝缎,我知道,牵着它的另一段,就是我的夫君,我的丈夫了。

牵着大红的绸缎,由他引着我进入了我们的婚房,房里早有四位中年妇人在等候在那儿。这四人统称‘全靠人’(亦称‘全福人’,即上有公婆、下有子女、丈夫在世者)。她们都是从至亲或族人中邀请来的,其任务,首先是揭‘盖头’,继而接宝瓶,接着为我梳妆,换礼服,然后,安排我和他在已铺好被褥的炕上分男左女右落座,接着由四名‘萨马太太’用满语念诵吉利之词。

此时,一人托着红木盆,内有烧熟而无味的羊肉,呈奉上来给我们俩分食,谓之吃‘阿什不拉密’(满语)。紧跟着‘全靠人’端来一盘微型饺子,让我们各咬一口,嬷嬷说这叫‘吃子孙饽饽’。边吃,‘全靠人’还边问:“生不生?”

他低声回答了一句:“生。”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整张脸都火辣辣的,连气都喘不过来。

至此,‘全靠人’一应人等,便一一退出洞房,只留我一人暗坐帐内。

我要一直坐在这里等到天亮为止,嬷嬷说,这是‘坐帐’。

而他是不得在此的,必须出去和各轩馆与清客们喝酒应酬,然后去静室休息。

待所有人都出去后,我听了听,屋子里没有动静了,才晃了晃已经被沉重的首饰压到失去了知觉的脖子。从早上起来开始,沐浴,香熏,开脸,梳头,化妆等等,已经把我折腾个够呛,拖着一身的喜袍和首饰,我已经累了一天了,现在都没有一个人来帮我卸下这些东西,还要让我坐在这里到天亮,真真是没有人性的规矩。

我现在是欲哭无泪,肚子也好饿,为了避免尴尬,从早上到现在,我练一口水都没有喝上。

看着喜烛燃了一大半,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吱呀’一声,我立刻向门口看了过去。

我错愕的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喜袍的男人,竟然忘记了微笑。

因为嬷嬷告诉我,不能抬头直视着他,掀盖头的时候,要低着头。而喜烛是放在他身后的桌上的,刚刚又是逆着光的,所以在刚刚他揭开盖头的时候,我并没能看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模样。

现在,我才看清楚他的模样。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很熟悉的,可是却又模模糊糊,想不起来了。

我的生活圈子是极小的,而他却能给我一份熟悉的感觉。

兴许是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他咳嗽了一声。我立马反应了过来,心想着怎么刚刚自己能那么失态呢,赶紧又低下头。

似乎他也不知道要和我说什么,两人就这么尴尬地坐着,除了外面还有一些动静以外,我简直就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今儿个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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