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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起来,格外轻松。“都走了,我们也该走了。”

走了几步,看小六子却没有跟上来,“怎么?觉得我心狠?”

“不是……”他叹了口气,“只是觉得,梁医生……”

“他喜欢我。很早我就知道。”低头苦笑,“但我还是想利用‘朋友’的感情,让他帮我……”

凝视着灰蓝的天空,我低声说:“也许,我真的很残忍。给不了他什么,却还是……”

这十多年,他没有娶妻。我做为‘朋友’,试探着问过他。可是他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不知道他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也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想通。

我给赵弘的信里,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儿子:母亲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以后的路,都要靠你自己走下去。要勇敢,要坚强,不论遇见什么事情,一定要相信自己。’附夹在信中的,是我在上海积攒下,存入海外银行的存单。

他未来的路,我不能预料。所以,我能留给他的,似乎也只有这些了。

梁书林走前,为我们安排了跟着一个药品商的货船,打算让我们跟船一起离港的。但是临走的时候,却突然发生了变故,日本人不知道用了什么理由,将一整船的药都扣了下来,我们险险逃过了检查。最终,我和小六子还是混在了遣送离港的人群里。

这批离港的人员被检查的非常严格,因为大野拓男事件,日本人在全港搜索着我们的下落。有好几次我和小六子差点儿就被发现了,其中之惊险,实在无法言喻。

既然日本人能查到我们的行踪,那么来的时候所带的通行证,是绝对没有办法再用了的。

到广州后,我们通过关系花了大价钱,几经周折才拿到了临时通行证。

回程的路上,我和小六子都显得格外疲惫。他的伤似乎有些感染,终是收不了口子。而我也染上了一些感冒的症状,头总是昏昏的。

我在汽车的后排座椅上略靠着养神,小六子一个急刹车,差点儿让我磕到了额头。

惊醒过来后,我透过车前的玻璃看去。前方是一个检查路口,但是,这个路口是日本人设立的。

“昨天你打听的时候,这里不是没有关卡吗?”我不安地问着小六子。

一路行来,越是接近湖南,碰上日本人的几率也就越多了起来。

我试探地问着小六子,“咱们绕道?”警惕地看着前方,希望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的车。

“来不及了。”小六子的话音刚落,前面就挥手,指使我们将车往前开。

“那怎么办?”日本人仔细检查,那么我们是绝对过不了关的。如果‘特高课’的情报传达到这里的话。但我想,这个是毋庸置疑的。在港没有发现我们的行踪,那么回程的路上,就一定会设置关卡拦截。

小六子果断地将车急急转了个弯,不顾后面日本人的呼喝,猛踩了油门向反方向开去。

很快,后面就向空鸣起了枪声做为警告。紧接着,后面就朝车开枪了,我回头的瞬间,一颗子弹就将后窗玻璃射穿,整块玻璃碎成一片片。路并不好走,车在颠簸的道上飞速行驶着,几乎要将我甩出车外一样。

我不知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手中的枪已经上了膛。里面的子弹,不是将射进日本人的身体里,就是会射进我的身体里。这,只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追逐。如果不能逃脱日本人的追击,那么我是不会让他们抓到活口的。

从最开始的步兵加步枪的追逐,变成了现在的摩托车加轻机枪。看来,日本人已经没有打算留下余地了。

“唔……”小六子一声闷哼,车随即偏离了方向。

“小六子,你怎么了?”我急急爬向前座。

小六子见我想要起身,忙咬牙低吼道:“夫人,别过来,趴下。”

此时又有几枪连续扫射进来,我抬眼看去,小六子脸上淌着大滴的冷汗,握住方向盘的手也不停地颤抖着。

“夫人,扶好。”说完这句话,小六子将油门猜到了底。“吸气,快。”

如果这一刻我脑中能明白小六子的意图,那么我绝对会去阻止他的。可我下意识地听了他的话,猛吸了一口气后,车身失控地往下一沉,冰冷刺骨的水即立时从破缺的后窗灌了进来。

我惊恐地睁开眼睛,在水中尖叫了起来。而河水从我的口鼻中不停地往里钻,让我脑中一片空白。

下一刻,一只胳膊环在我的颈上,把我向上拽去。

浮出水面的一那一瞬间,我似乎像是结束了一个世纪的磨难一般,吐出口鼻之中呛入的水,拼命的咳嗽起来。

浑身湿冷,上岸后更显寒气沉重。小六子脱力地倒在岸边,我爬过去,将他翻过身来,“小六子,醒醒啊……”

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指尖的气息却甚是微弱。水将他衣服上的血迹释成了淡红,但伤口处却还是缓缓淌着殷红的血。

我颤抖着手去按压住他胸口溢出的血,“小六子……小六子……”我叠声唤着他的名字,可为什么他还是不醒……为什么他听不到我在唤他?

久久,我才看到他嘴唇在动,凑上前去听,他的声音很是微弱,“夫人,快走,日本人会搜过来……”

“不,小六子,我怎么能丢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浑身都在发抖,比起身上湿冷的衣服,心中的惧怕占了更多的因素。

小六子是我们多年的朋友、伙伴。他对我们来说,不仅仅是赵正南派来的卫官而已。多年以来的相处,他已融入我们的生活中,似乎成了我们家中的一员。那种感情,是不能仅用职属来形容的。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小六子已经完全停止了呼吸。我收回探向他颈间动脉的手指,完全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

浸透了水的衣服贴在我的身上,我已经浑身冻僵了。跪坐在他的身边,我用袖口将他脸上的污迹细细擦去。

撑着全然没有知觉的双腿慢慢站起来,我抹黑借着月光在四周探查。终找到一处浅坑,费力将小六子的遗体搬了过去,脱下我的外套覆盖在他的身上,再一捧一捧的用土掩埋住。

不能立碑,没有棺桲,就这么一座荒坟,里面躺着我多年的好友。

世上没有后悔之药,更不可能将时间拨回重来。如果他没有护送我去香港,也许他现在就不会躺在这里。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这里。但,没有如果……

在他的墓前,我重重磕下,是我的自私,是我的连累,他才在这里丢了命的。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直至临终前,他念念不忘的,还是让我快离开,不想让我落入日本人的手中。这份情义,我如何能还的起,如何能还给他啊?

浑浑噩噩之间,我脚步蹒跚地走着山路。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走,只是凭着一股子知觉前行着。

最后的意识里隐约记得,自己是扶着一棵树昏倒在了一片密林之中。

觉得忽冷忽热,燥热时额头上搭了湿冷的毛巾,颤冷时又觉得身上盖了厚厚的棉被,虽然带着一股淡淡的异味,但却不再那么冷了。

觉得眼皮万分沉重,喉咙里也要干得冒火一样。实在无法,只能强撑着睁开眼睛。

但意外发现,这里的光线极暗,似乎并不是民宅。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警醒地探了探被中,发现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粗布衣服。

头还是昏昏的,太阳穴更是涨涨地发痛,连鼻中呼出的气息也是格外灼热,胳膊和腿像是拆散了在重新安上一样酸痛不已。本想起身看看,却发现自己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庆幸得一叹,幸好没有落入日本人的手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传来脚步声。从脚步的声音来判断,来的应该不只是一个人。

“大姐,你醒了?要不要喝点儿水?饿了吗?”她亲切的笑容让我有些放松,至少救回我的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徒。

我点点头,她扶我靠起来。就着她的手,我大口喝下了一整碗的水,最后几口喝的有点儿急,呛咳了几声,嗓子这才稍缓了过来,“是你们救了我?”

回答我的,却是另一人,年约二十左右的男人。他穿着粗布的靛灰色棉衣,黑色的棉鞋上还裹着一层潮湿的泥泞。应该是许久未曾修过脸了,他的头发和胡子显得有些过长。但是他的眼睛,却是异常的有神,“这位大姐,你在林子里晕过去了,是我背你回来的。你不用怕,我们不是坏人。”说着,他还对我咧嘴笑了笑。

“是啊,二哥背你回来的时候,你浑身都冻僵了。这春寒料梢的,一场雨淋了个透,也难怪高热了这好几天。”说着,她又从碗里拿了个野菜杂粮馒头给我。

我谢过后,接过了这馒头,发现还热乎着。以为我是吃不了这样的东西的,但咬了一口后,我竟然狼吞虎咽的将这男人拳头大小的馒头吃了个精光,最后竟然还被噎住了。

这姑娘笑起来,“大姐,不用急。来,喝口水咽咽。”

尴尬的有些不好意思,我又喝了半碗的水,人总算才感觉活了过来。回想起来,我多少年没有尝过饿肚子的滋味了。

“这是哪儿啊?”我四下望了望,却看出这山洞还连着其他的地方。

大家陪着坐了下来,聊着聊着也都熟识了。

这一家子五口人,老太太在逃难的途中病去了,就剩下马老头带着这三男一女躲在这片林子里。从隐蓄的言语中不难猜测出他们一家逃难的原因,小鬼子进了他们村子搜捕抗日游击队,却在四处搜刮的时候,发现了这清秀可人的马四姑娘,硬要拖了出去。当时马家这三兄弟联起手来,将那两个小鬼子给几刀结果了。

怕被小鬼子们发现,所以他们一家人什么都没带,就只抓了一袋粮食,仓惶逃了出来,躲在这片林子里已经大半个月了。

我晕倒在林子里的那一天,是因为马家的老二进林子去找东西吃的,无意间发现了我。

他们倒也憨实,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了,还能顾及着我这么个素不相识的外人。甚至连我原来的衣服都洗净叠好放在我身边,口袋里面的东西却是一样不少。

我翻查过自己衣物后,对他们却是有些警惕。三根‘小黄鱼’在内袋中整齐的放着,他们没有心动已经是不寻常了。可是在他们在发现我随身携带的枪后,依旧能这么坦然和我谈话,我就不得不对他们的举动生出了疑心。

私下我找了马四姑娘一问,倒也问出了一个大消息。

几天来,我都没有见到她的大哥和三哥,只看到了马家老汉还有她的二哥。这细一打听才知道,她的大哥和三哥是投了附近的游击队了。

“三哥的枪法要比大哥还好呢!他上次回来说,上次他们十多个人去伏击一队小鬼子,他一个人就打死了七八个。”一边说着,马四姑娘的脸上露出了崇羡的神色,“要是我也能跟着他们参加游击队就好了。”

她看着我的枪,“我哥的枪我见过。”她说到这儿,却是有些遗憾,“比起您的,他那枪,可就显得寒酸多了。”

这姑娘性格开朗,也不惧人。我告诉他们,我们家是生意人,这世道太乱,出门带着个枪,也是为了防身,至少能壮壮胆子。路上遇见了小鬼子,这才人财两散,一个人落了单。而她,却对我这一番稍一琢磨就能发现漏洞的话,却是深信不疑。这样的姑娘,我倒是觉得,她幸而遇见的是我。要是遇上个心怀歹意的人,听她这么把家底一交代,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现在外面日本兵跟疯狗似的,为了一星半点儿的线索,就能拿一村,甚至一个镇子的人开刀,为的就是抓捕那些‘抗日分子’。而她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她家两个哥哥是抗日游击队的人,这要是被人搞了密抓起来,他们家能有活命的路吗?

我反复交代了她一番,对着别人,可万万不能再提到她的两个哥哥。她听我分析了其中的厉害,这才后怕了起来。

经过近半个月的修养,在这缺医少粮的山林子里,我竟然也恢复了过来。马家老汉和她二哥出去挖野菜去了,我让马四姑娘扶着我到洞外附近走走。多日来未曾见到太阳,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的没有力气,身子骨就跟生了锈似的。

“婶儿,咱可别走远了,二哥出门前说了,这附近还是不怎么安全。”她谨慎地样子,让我对她不设防的担心也安下了一半。

开始的时候,她并不清楚我的年纪究竟多大,还误以为我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比起她大哥二哥,也大不了几岁。后来这么一细问才知道,按照年纪的辈分,是应该叫我婶子的,所以这才改了口。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咱们不走远了。就这儿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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