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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惊蛰过后又是大雨。
洛阳城。
雨水不断从屋檐上滴落下来。
听雨楼上。
李胤月在看着栏外。
栏外有大雨,大雨的尽头有一个白点。
那白点是一个人。
李胤月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在乎,洛阳城里有太多这样的人了。
他们来这里,或者离开这里,活着,或者死去。
没什么分别。
对街的簪花楼隐隐传来唱词声,是小晏。
记得小颦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李胤月闭上眼睛,和着雨声敲了敲桌子。
近些日子他手下的刀手连番失手,不仅生意黄了,连他精心经营了好几年的名声,都有些坏了。
道上更是有好多人蠢蠢欲动,想要取他而代之。
都是些没眼力价的蠢货。
他李胤月能在洛阳城屹立不倒多年,又岂是靠了几个不成材的刀手?
他喝一口酽茶。
栏外的雨渐渐有些收歇了。
过了三刻。
楼下的伙计上来告诉他,雨太大了,慕堂镜来不了了。
慕堂镜是他手下最好的刀手,他一手培养他起来,最近两年身手涨了,身价涨了,脾气也涨了。
近两个月他都没有再接李胤月的生意,听说半个月前已经和李胤月的老对头风老四谈的差不多了。
都是些没眼力价的蠢货。
李胤月端着茶杯,沉默了很久,才挥手让伙计下去。
他看着栏外喝了第二口茶。
大雨停了又落。
那个大雨里的白点已经走的近了,是个少年,穿着麻衣,手里提着把长剑,雨水从他的发丝上淋下来,挂在他年轻的脸上。
像是只落汤鸡。
李胤月站起身,走到栏边,敲了敲栏杆。
那少年抬起头看他。
李胤月也看他。
“名字。”
“秦无争。”
“与世无争的意思?”
“不,无人敢争的意思!”
二.
慕堂镜在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完满无暇的手,干净,光洁,饱满,在一旁的灯火照耀下,还会散发出玉石般的光泽。
只有最顶尖的剑客才拥有这样的手。
慕堂镜是最顶尖的剑客,还是洛阳城最好的刀手。
他杀一个人从来不用过五息,要杀的人也绝对活不过第二天。
他从不失手。
所以他收最贵的价钱。
洛阳城第一。
第一杀手。
他用十年坐到了这个位置,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就算两个月前他才杀了关中大侠名声更盛,就算簪花楼最贵的美酒摆在他面前,最红的姑娘坐在一旁素手轻弹,眼波流转。
他累了。
很累了。
本来,十年前,他不过就是想赚一点钱,好娶了从小青梅竹马的姑娘,顺便向别人证明一下自己的剑术不凡。
可十年过去了,青梅竹马的姑娘早就嫁做人妇,很多事情也变得面目全非了。
他想离开了。
所以他接了最后一笔生意,替风老四杀了李胤月,拿一大笔钱远走他乡。
虽然说,反噬旧主是大忌,但无所谓了。
端起酒杯喝下第三杯酒,窗外的雨小了下来,身旁的红姑娘开始弹破阵曲,慕堂镜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过一刻李胤月就会来听雨楼喝茶,从这里可以直接下去,一剑封喉。
雨滴不断击打在窗外的瓦檐上,曲子已入中序,越发繁复的指法激荡出犹如万马齐奔的轰鸣。
一刻。
一刻已到。
慕堂镜睁眼,手紧紧握在腰间的长剑上。
“嗡。”但就在这个时候,急骤的曲声戛然而止。
弦断了,弹琴的红姑娘像是怕被责骂,又像是被慕堂镜身上的杀气吓到了,整个人蜷缩了起来,瑟瑟发抖。
慕堂镜没有去管她,因为他听到了,脚步声。
“哒。”
“哒。”
有人在踩着楼板往上走。
那种步伐坚定,沉稳,却又似乎带着某种犹豫。
这让慕堂镜忽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他第一次去杀人,也是踩着这样的步伐。
他坐直了身体,不再去等窗外的李胤月,眼神盯着紧闭的木门。
等着那脚步声来到门前。
“扣扣。”敲门声。
“来者何人?”
“秦无争。”门开。
开门的那双手,也是那么完满无暇,干净,光洁,饱满,散发着玉石般的光泽。
三.
慕堂镜死了。
杀他的人叫秦无争。
没有人知道秦无争是谁,一个籍籍无名之辈。
但从今以后,所有人都会记得这个名字。
因为他杀了慕堂镜,洛阳城最快。
他比慕堂镜更快。
“你做的不错啊,无争。”
慕堂镜死后三日,听雨楼上,李胤月喝着熨贴的大红袍,听着对街的唱和声,悠然自得。
慕堂镜死后,那些蠢蠢欲动的人都安静了,那些三心两意的刀手也都听话了。
因为谁都知道他李胤月手下多了一柄快剑,秦无争。
都是一群没眼力价的人。
李胤月眯起眼睛,任慕堂镜快剑再利,也敌不过他妙算无方。
这天下利剑无数,聪明人却没几个。
“以后,还望掌柜的多多提携。”秦无争谦恭。
杀慕堂镜就是投名状。
以后他就是一个刀手了。
还是个价钱不错的刀手。
之后几天洛阳城还是落雨不断,死的人也多。
血流了遍地,又被大雨冲刷干净。
听说,城外的桃花倒是开得很艳。
又一个大雨的午后。
秦无争匆匆从听雨楼上下来。
刚走到门口,前一刻才收歇的雨又落了起来,他没带伞,想着冲一冲算了。
才跑到街心,却是一柄伞遮住了落雨。
秦无争抬头看,伞面是青色的,上面绣着细柳如烟。
伞的下面,是一个女子。
眉目温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