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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心慢慢地踩着楼梯下去,看见蹲在院子里的在凡护雏似得将碎了的泥瓦抱在怀里,红着眼圈一步步走进来,当她是透明人擦身而过,孤寂地回到自己房间。林叔焦急地跟在后头转悠,也不知道怎么劝叛逆期的少年,唉声叹气,对恩心说:“凡凡估计这会儿不想见人,恩心你先回自己房间看会儿书成吗?”中年男人的脸色特别尴尬,犹豫,听见恩心说了一声好,才微有笑意:“吃饭的时候,我把菜饭给你送来。”
连吃饭也不需要她同桌了么?
恩心呀恩心,你是有多遭人嫌弃。
她摸不到左胸的跳动,有点麻木,低着头,却笔挺着脊背,谁也看不见双足的颤抖和走路姿势的不稳,勉强用手撑着墙往上攀爬。
刚走了两步,在凡又不知着了什么疯魔,跑进她的房间将她的行李箱拖出来,尖叫着把里面的衣服行囊跑向空中,在楼尖上将剩余的空箱子对着她踢下来,不偏不倚,正撞上她的脑门儿,心脏都来不及骤痛,脑袋已经晕晕乎乎炸开来,好像有电光火石在里面闪烁。
幸好站得楼层不高,两三个阶梯摔下来只擦伤了皮肤,隐隐又那么点微红。
恩心抬起头看了眼高高在上的男孩,出现在视线里的是始料之外的哭脸,那些伤透人心的字眼像针一样刺在背上,手臂上,心坎儿里,看不见伤痕,却能痛得哭天喊地。
他说:“恩心,我从来没有这样一刻恨过一个人,明知自己是什么东西,明知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却还能死皮赖脸顺理成章地住下来,如果你还有骨气,就带着你的东西离开行不行!”
从来没有这样一刻恨过一个人!而他所恨的人,又竟然是用了所有的包容和耐心,想全力呵护他的,这样委屈求全的一个人。
一颗心一点点往下沉,坠到深井里,她捂着耳朵慢慢蹲□,即便她儿时被同学欺负被许多人讨厌,受过再重的伤,再多的屈辱,也远远没有今天被伤的那么透彻,被至亲的人拒绝的那么彻底。
挨了痛的不是她,受了委屈的不是她,被骂的也不是她。
那么,是谁让她这样难过,这样伤心,是谁又委屈了谁!
有一瞬间,她几乎质疑,否定了自己,否定了这个叫恩心的人,这个根本不该出现在他们生活之中的闯入者!
压制住胸口的滚滚酸涩,想有一颗酸枣堵在喉咙口,咽下去的时候,整个胸肺都是一震剧痛。
恩心再次默默站起来收拾衣服,脚边铺满恩妈妈操劳数月的普洱茶,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时候,袋子撕破了,茶叶倾泻而出。一旁的林叔看不过,劝说她:“恩心别捡了,茶叶脏了,林叔下次带你再买一包。”
她却摇摇头,眼圈红得好像涂了油漆,眼泪水在框里打转,却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只是执拗地一点点将茶叶拾起来,宝似得锁在臂弯里,谁也不能夺走的模样。
老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件事,也许只是看到了一半的剧情,即便看见自家的亲孙子过于激动,弯腰捂胸大喘气,老人也顾不了许多,怒红着眼圈,抡起手掌就甩上在凡的右脸,恨铁不成钢:“不肖子孙!”
在凡歪在一边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倔强地站起来,紧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这一幕恰好被回家的叔叔和婶婶看见,宋槿蓉是极其护犊的,跑到凡凡身边看见儿子脸上泱红的掌印和苍白的脸色,立即声泪俱下,揪着老人的衣角喊:“妈你不是不知道凡凡他有哮喘!”
老夫人也是又气又急,从来就没有一次是因为被打而导致在凡病发的,这一次也是怒急攻心,没了分寸。
“即便凡凡有病,那也不是他任性妄为的理由!”老夫人狠下了心肠,扭头不去看在凡,厉声道:“我让阿晗这里住,是想让凡凡有个好榜样,谁知他好的不学,竟学坏的地方,他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六岁不知道人情世故的孩子!有半点不合心意的事情就避而不见,凡事强出头一点也不会忍让!学习又拼不过他大哥,手段也比不过阿晗!将来他怎么接手恩家的产业?让恩心回来就是为了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忍,什么叫做有容乃大!从古至今,眼睛里不容沙子的英雄人物,有几个是命长的?”
老夫人的一双眼圈都红了,心里再疼再宝贝,手却依旧指着孙儿脑袋颤抖,道:“恩在凡,你要是学不会你姐姐一丝半毫的隐忍和退让,就别做恩家的子孙,我宁可将恩家所有的东西都给恩心!”
这话狠厉里有着辛酸,当局者听不出,外边儿的人却听得真真切切。
恩心知道,世上没有一个长辈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遑论在凡是老夫人的亲生骨肉,说那么多那么狠,不过是爱的太深,从小就抓他的脾气性格,愿他能坚强会保护自己,将来的道路能一路顺遂。
而她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药引,是老夫人招过来的指路灯,一枚早就布置好路的棋子。
她早就知道,早就知道。
只是揣着明白说糊涂装傻罢了。
她弯着腰拾茶叶,不去看四人,林叔在一旁也看得懂,不好插嘴,帮着恩心理东西。
恩孝廉原是温和的人,这厢遇上自己亲儿子遭罪,也不能忍受,看了恩心的眼都冷了几分,拨开妻子和老母,抱着在凡驱车去医院。
宋槿蓉蹲在原地片刻,回头看见地上的一片狼藉,多少猜测到事端始末,却还是抓着已默默无言的恩心诘问:“我的孩子,为什么要因为你而挨打?为什么你一个外人,却能闹得我们家鸡犬不宁!”
恩心静静看着妆容都花了的女人面无表情,任何表情都无法纾解心里的怆然和苍白。无言以对的时候,越过肩膀,看见老夫人扶墙渐渐倒下,面部因为疼痛而狰狞,手中的拐杖躺在另一侧,变成一根冰冷的木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