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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那是我大学头一年放寒假,我撺掇着我哥跟我一块回了家。本来是打算一家人齐齐整整过个好年的,却没想到这年过的也不安生。大年三十晚上的团圆饭还好,接下来大年初一直到初三,我那个当警察的大舅都没着家。我看新闻知道是水库上出了事,一对夫妇趁着放假带着俩孩子开车出去玩。车停在水库边上的斜坡上,夫妇两个没熄火就下了车。留下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独自待在车里,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动了手刹,汽车顺着斜坡直冲进水库,就此沉了下去。
我妈边包饺子边听新闻,擀着皮说:“这下可好,一个好好的家,一下就没了!”她转过来又叮嘱我哥,往后有了孩子,无论如何不能让孩子独自待在车里。我哥很认真地答应了一声,我妈下一句就问他说:“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上回来家那个姓周的姑娘真是不错,我看这事,你得抓紧点办了。”我说妈你能不能换个新鲜的话题,我听你跟我哥说话,三句不离人家周姑娘。我妈被我呛得不吭气了,把碗给我,叫我再去厨房抓一把面粉。我端着面粉出来,就看大舅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正站在饮水机旁喝水。我叫了声舅,他也没应声。喝完水,就用羽绒服的袖口擦嘴。大舅早些年离了婚,这几年几乎都是我妈管他吃饭。我妈问他中午回不回来吃饺子?大舅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是估计回不来。我妈又问,大过年的你忙什么呢?大舅答说新闻你们都看了吧?就汽车冲进水库那事,车里俩孩子还没捞上来。
我一听马上来了兴趣,拽着大舅让他说说详细情况。大舅说情况就跟新闻里播的一样,事是大年初一早上出的。出事以后,那夫妇俩报了警。他们两个都不会水,也没办法当场施救。报警后就在水库边上坐着哭,自个把自个埋怨了十万八千回。大舅带着辅警赶到现场,征用了一条渔船探测水情。现在这个季节算得上是枯水期,但水库里的水,还是有十几米深。再加上沉下去的是一辆汽车,要从车里把孩子的尸体捞上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大舅开始问附近的渔民愿不愿意干?问了好几家,都说大年初一,不想触这霉头。大舅想想也是,和孩子的父母商量,要不先等过完初一再说。那夫妇两个也答应了,却不想就在当天晚上,水库上又出了点麻烦。
我听得眼珠子都直了,催着大舅赶紧往下说。大舅在我脑门上削了一下,骂我说你这性子,要有林逸一半沉稳就好了。我哥在帮我妈包饺子,听见大舅夸他,转过脸来笑了笑。大舅朝我哥身上看,一瞬间好像有点发愣。他等回过神来才接着往下说,大年初一晚上,水库管理员打电话,说水库里有个东西在发光。初一正好轮到大舅值班,他便开上警车,往水库上赶。等到了地方一看,大舅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吞进去。水库里确实有个东西在发光,而且,就在白天那辆汽车沉没的地方。发光的东西看样子像是车头灯,亮了一会儿,突然灭了。灭了之后又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车灯却又再一次亮了起来。这一亮一灭的,搅得人心都乱了。水库管理员结结巴巴问大舅:车灯是谁拨开的?车里的孩子会不会还活着?大舅说绝对没有这种可能,这事你先别声张,我回去请示请示再说。
大舅回去,连夜请示。他是警界的老资格了,虽然说出来的话听起来不着边际,但分局领导还是相信他说的就是实情。我们这个市里没有专业的蛙人队伍,分局领导于是又向上级汇报,从隔壁市调了两名专业的蛙人,打算就在第二天下水打捞。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二,按理不是大舅值班。但他心里记挂着这事,还是全程跟了下来。他说蛙人是在下午三点多到的,约莫四点,打捞工作正式展开。一开始倒也没什么异常,蛙人下水,大舅和其他当地的警察,驾船在水面策应。可是后来,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蛙人下水后十几分钟都没动静,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的时候,突然听见水下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声。一个辅警吓得一屁股坐进了水里,先前下水的那两个蛙人,也正好就在这时浮出了水面。摘下氧气面罩他们两个满脸都是惊恐,语无伦次地说:死了,都死了!车里、车里有鬼!
车里有鬼?什么样的鬼?是那俩淹死的小孩变成的鬼?我下意识地就往我哥那边看,他也早把正包着的饺子放下了,两边眉毛深深地皱着。大舅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时候不早了,他得回水库去。今天中午分局领导会到现场,指挥蛙人再做一次打捞。我哥听完这话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手上面粉都没扑干净,上来就对大舅说:“这事有蹊跷,今天最好别再让人下水了!”
事有蹊跷我也看出来了,但打捞的事安排在白天,即便是有鬼也应该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才是。我哥说别再让人下水,我听着怎么觉得他有点多虑了。大舅看样子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啧巴啧巴嘴说,今天的打捞是提前就安排好了的。再说了待会儿分局的领导也会去,这事儿估计没法再变。我哥显得有些局促,又寻思了一阵才说,他感觉沉入水库的那辆汽车里,有什么特别棘手的东西在作祟。现在一切都还不明朗,贸然让人下水打捞孩子的尸体,恐怕还会出事!经过上回无尸命案那单案子,大舅对我哥说的话,显示出了极大的信服。他询问我哥要不你跟我一块到水库去看看,确定一下这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看过以后你要还觉得不该叫人下水,那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我哥说行,拿了外套跟着大舅一起走了。我着急地说我也要去,袜子都没穿,套上鞋就追了出去。大舅的车停在楼下,我拉开车门坐上去,却发现我哥又原路折返回屋。他拿了冰箱里冻着的那只鸡,用外套包着,这才上了车。我问说要这只鸡干嘛?我哥说,用来试探那水库里究竟有什么东西。他把鸡给了我,又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红包袋,把里面的钱全换成了茶叶。这一路大舅开得很快,赶在十一点前,我们到达了水库。
下车迎面就是一阵风,这水库上,温度感觉比城里低了好几度。我冻得缩着脖子,和我哥一起跟在大舅身后,沿着水库走了一圈。这个库区不算大,蓄水量也不多。大舅指了个方向,说那辆装着俩孩子的汽车,就是从那儿滑入水中的。我哥沿陡坡走了出去,快接触到水面的时候,抛下去两个装着茶叶的红包袋。然后他人便在水库边上蹲下,对着他用外套包着的那只鸡,嘴里念念叨叨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揣着一肚子好奇,又不敢过去打扰我哥。他念叨完把鸡从衣服里掏出来,慢慢捧着放进了水里。那只鸡少说也有三斤重,入水后却竟然头上脚下地漂浮在水面上,半天也没沉下去。大舅看的是啧啧称奇,我哥的脸色,却像是蒙了一层霜似得。我问说现在什么情况,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哥对着我摇了摇头,又对着大舅说:绝对不能让人下水!大舅讷了一会儿,也问现在什么情况?我哥说这水底下没有一丝阴鬼的怨气,但却有一股,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强大力量。要没猜错的话,那股力量如今就在沉入水底的那辆汽车里。一旦打捞的人把它从车里放出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哥面色严峻,说话的口吻也出奇的严肃。我和大舅面面相觑,正在这时,听见水库上传来汽车喇叭声。只见三辆汽车顺着我们刚才的路开进水库,就停在大舅的车旁边。大舅低低地说了声坏了,人都到齐了。那三辆车上陆续下来七八个人,打头的两个,手里拿着潜水的装备。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却是别别扭扭的,明显是不大想再靠近这座水库。跟在后边的那几个人应该就是大舅说的领导了,也都一个个面色凝重,像是特别重视今天这事。大舅远远地冲那头打了声招呼,回过头来又问:“这可怎么办?不让人下水,现在可不是我说了就能算的。”我哥沉默了,过了大约有半分钟,才说能不能把装备搞来,他替那两个蛙人下水。大舅说能是能,但是你替他们下去,这事就能解决了吗?我哥说具体情形他也说不好,是他的话,至少还有机会稳住局势。
大舅几乎就没怎么考虑,我哥说的办法,他当即表示赞同。然后他就去搞装备去了,让我和我哥留在原地等他。我蹭过去问我哥,我能不能跟他一块下水?这事风险这么大,一个人在水下不安全,还是多个人多一份照应。我哥没来得及给我答复,大舅已经在不远处招手叫我们过去。他特意避开那几个领导,领我和我哥,进了水库管理员的小屋。之前看见的那两个别别扭扭的蛙人也都在里边,一进屋,先打量我哥。等把我哥从头到脚都看清楚了,其中一个蛙人才说:“这么年轻,看着不像会抓鬼啊!”我哥把眼神看向我大舅,大舅马上接过话来说:“年轻好啊,年轻阳气盛。抓鬼可不就靠阳气盛吗,这叫一物降一物你知道不。”那个蛙人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又问这事你们能承担的起责任吗?别到时候鬼没抓着人还死了,那我们俩饭碗可是就跟着没了。大舅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根烟,又给他们都点上,然后才说:是饭碗重要,还是你们俩的命重要?
两个蛙人之后再没说什么,乖乖的让出了装备。我哥穿的时候我也拿起另外一套往自个身上套,努力保持和我哥步调一致。大舅问我说怎么你也要去?我说,你看我这么年轻阳气这么盛,跟着去不是能搭把手吗。大舅嗯了两声,接着大致解释了一下,那套潜水装备要怎么用。氧气面罩一戴,等在外边的几个领导,也认不出来我们谁是谁了。他们就只在水库上目送我和我哥下水,具体的指挥,还是靠我大舅。下水以后光线突然变暗,我的水性不差,扑腾了两下,便基本掌握了潜水的规律。
这一路向下潜入,我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怪异的光影里。过了不久,那辆汽车便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我哥打亮潜水手电,贴在车窗上往里看。他比划着叫我别靠近,突然一个激灵,箭一样向后退出去一米多。我真想问他在车里看见什么了,可惜被氧气面罩堵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哥急切地挥舞着手臂,又飞快地用十指捏了个手诀。做完这些,他再次把手电对着车窗。我这才看清,那辆车里已经灌满了水。水中漂浮着一男一女两具小小的尸体,除此之外,驾驶座上还坐着个石头人。那石头人的颜色非常白,被手电一照,像是会发光似的。我正好奇那是什么东西,忽然看见石头人拧过脸来,朝我笑了一笑。
事后再想起那张脸我都是一身冷汗,脸上有两个大的离奇的眼圈,没有瞳孔,只有一道一道的螺旋纹。完了还有一张圆圆的嘴,一张开,嘴里竟钻出了一条硕大的肥鲤鱼。石头人笑了还不算,那两具小孩的尸体,也都在同时翻转起来。它们就像是围着那石头人,载歌载舞又跳又笑。我浑身打颤,发现我哥也是。他拽着我往水面上游,一冒头,先大大的抽了一口冷气。我把氧气面罩摘下来,问我哥车里那是什么?我哥吐着气说,那是这片水域里的河神。它应该是把车里的两个孩子当成是给它的祭品了,这时候,它绝不会让我们取走尸体!
我和我哥浮在水面上说话,大舅开船靠过来,问情况怎么样?隔着不远岸上那几个领导也在喊话,估计是说尸体过多长时间能捞出来。大舅用对讲机跟他们说了两句,然后转过来听我哥说:车里没有鬼,是有个河神在里面。听完大舅愣了一下,有点不大确定地向我哥问道:“你说车里那不是水鬼,是河神?”我哥点头称是,说河神把意外沉入水里的那对童男女,当成了给它准备的祭品。它欣然便接受了,如今就盘踞在那辆汽车里。大舅瞪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坑坑巴巴地说:“还有这种事!那现在怎么办?重新再置办一套祭品,把俩孩子的尸体换回来?”我哥说那法子没有用,河神见了血食,其他的三牲五谷,恐怕都入不了它的法眼了。
大舅接着又说了好几遍怎么办怎么办,眼神一直都没离开过我哥。我在水里泡的浑身发冷,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以后,看我哥下定决心似得问大舅:船上有刀没有?这条船是临时征用的,大舅说,他也不知道有没有。他起身钻进船舱里,过了一会儿,拎着一把半米多长的砍刀出现在我和我哥面前。我心里喊了声卧槽,这把刀也有点太夸张了吧!大舅不由分说就把刀扔给我哥,我哥差一点没接住,抱着刀身子猛地沉了下去。他调整了个姿势又再浮上水面,拍了拍我说,待会他会想办法把车窗破开,我负责把两个孩子的尸体拽出来,然后能离多远离多远。我说行,那你呢?我哥说水鬼他见的多,但这河神,他也还是第一次应付。他没说具体怎么应付,重新戴上氧气面罩,一猛子扎进了水里。我赶紧跟上,也还循刚才的路,一直潜到沉没的汽车旁。
这一回我哥没开灯,摸索着悬停在了车顶上。那车好像是有天窗的,刚才被石头人吓得,我也没看太清。我隐约看见我哥拿起了那把大砍刀,照着车顶盖当头劈了下去。在水里看不出他这一劈使了多大劲,就只能看见围绕着我哥,泛起一圈又一圈细碎的水波。我哥砍完第一下之后歇了口气,接着,又再砍了第二下。绕着他的水波此时突然就像炸开了似得,由内而外,迅速地扩散开来。同时水底下涌起无数翻滚的白沫,我哥的身形,瞬间便被那白沫吞没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全速发力,直冲那白沫游了过去。还没等我游到近前,那白沫当中,又漂散出了一团红色。
那团红色是血,我看的清楚,我哥的两只手此时都抓在砍刀的刀刃上。汽车的天窗也已经被他给砍开了,白色石头人像道影子似得从车内钻出,圆形的嘴追着砍刀的刀刃便咬了上去。我哥退身游走,我知道,他是在给我制造机会。这时间可由不得我耽搁,我咬着氧气管,两腿一蹬一下蹿到了车顶。那俩小孩的尸体都挤在天窗口,不费力气便被我拽了出来。我拖着尸体正要离开的时候,却突然感到脚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低头去看,一条硕大的肥鲤鱼,一口咬开了我身上的潜水服。它也不知道哪来的怪力,接着又一口,几乎咬掉我半个脚趾头。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拼了命想要躲闪。奈何这是在水里,我水性再好,也没法跟条鱼比。肥鲤鱼咬了我脚还不算,绕着我游了两圈,忽地闪电般扑向我的喉咙。
生死关头,我的潜力一下爆发了出来,一手拖着具小孩的尸体,竟然也能够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游向水面。那条肥鲤鱼没咬着我的喉咙,最后只在我胸口上,咬了好几大口。我又疼又气速度就更快了,感觉自己就像是支离弦的箭,嗖的一下出了水。水面上大舅都被我吓了一跳,先拉我上船,再把俩小孩的尸体用网子拖住。我躺在甲板上喘粗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舅问我我才想起我哥还没上来。
这期间水里发生了什么,我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肯说。我只知道当天我和大舅几乎把整个水库都翻遍了,才在水库边的一小丛芦苇里,把我哥翻了出来。奇怪的是他身上竟然一点伤都没有,只是一身潜水服,几乎被扒了个精光。他人也失去了意识,送到医院第二天才醒。医生说有点缺氧,怕有脑损伤,又让留院观察了一天。之后我哥出院,这一整个年,也几乎就在各种离奇诡异的事件中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