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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没多久,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藏族女孩子向她走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你好,你是梅影吧?李老板让我来接你,从这里去加工厂还有段距离,我们还要坐一会儿车才能到呢。”那女孩子说完又开始瞧她,还很热心地要来帮她拿行李。她脸上明显的高原红让她的皮肤看起来很粗糙,普通话也说得非常生涩。
“怎么,李叔的厂子很忙吗?不是说了他亲自来接我的吗,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我怎么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何况你还是本地人,我还是先去打个电话吧。”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梅影开始怀疑这世界,她不相信任何人了,她不想让自己的生命里再出现任何差错,凡事她都需要确认。
那女孩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带着梅影来到了一家有公用电话的杂货铺,拨通了电话,听到了李叔的声音和他形容来接她之人的相貌,梅影心里的疑问总算是消除了,叫了一辆出租车就直奔加工厂,还好不是太远,却又花了她十几块钱,摸着兜里更见少了的钞票,心里还是生出几分凄凉之感。万一此次挣不到钱,她又该如何?唉,懒得去想那么多,先看看再说吧。
道路越来越窄,全是石子路,难怪司机都不开进去了,那个女孩子帮她一起提着箱子一颠一跛地往前行去。梅影有些后悔没听妹妹的话少带些东西,完全可以让妹妹往后给她寄来的,这次出远门,她就像要在此处扎根似的,连冬天的衣服都带上了。
下车后又走了十来分钟,终于见到那女孩子指的加工厂了。我操!梅影顿时惊呆了,就眼前这些破砖烂瓦,就这一片荒无人烟之地,周围圈了一些铁丝就能叫厂吗?梅影彻底傻了,这燕玲真是害死她了,也怪她自己一腔热血想要走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哪知道外面的世界比传说中的还无奈,还凄惨。梅影已经没有勇气和力气再往里走了,这与她的想像简直是天壤之别,这规模也太简陋了些,在那一瞬间她懊恼极了。
既然花了一千多块钱坐着飞机来了,还是跟燕玲她表叔见个面吧,那个藏族女孩引她到了几间工棚前,说是晚上就住这里,这个时候其他人都在后面的加工房里上班,还告诉她旁边有洗澡间,只是要傍晚才有热水。梅影的脑袋又是一阵炸裂,这是人间还是地狱啊,洗澡还要分时辰。打望着低矮的工棚,她又不是叫花子,怎么可以住在这种地方。放下行李,她又被引领着到了一间更深处的工棚里,这处地方看起来稍微建得好些,站在门口就听到了里面在开会,恐怕有五六个人的声音,大凡就是说些牛肉加工的事还有什么今后要发展壮大的规划,一会儿藏语一会儿国语,听得她真是头疼。
梅影突然不想往里走了,也不想去见燕玲的什么劳什子表叔了,她原本就是很情绪化的人,也从来不会去顾及别人的感受。撇下那藏族女孩,疯了似的往回跑着,她决定离开,这里不是她待的地方,这里成就不了她的梦想,这里泛滥着一股子难闻的骚味儿,这里到处都是她听不懂的藏语和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她急促地跑到先前的工棚,拿上她笨重的箱子,使出平生之力,向那些铁丝网外走去,把那个女孩子远远的扔在了铁丝网内。此刻的梅影像一个逃兵,因为害怕,因为怯懦,因为担忧她的壮烈没有意义,所以,她选择了逃离。那些低矮的工棚,那些简陋的小作坊,实难承载她悠远的梦想。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把兜里的钱拿出来数了又数,还是不够买票回家,根本数不出更多来,只剩两百多块了,她饿了,要吃点东西。她也困了,要找个旅店歇息。这些钱怕是也只够今晚的开销。明天。。。明天又如何?她已经不敢去想了,想给妹妹打个电话,可她又去哪里收汇款呢?对,给强子打电话,若是他知道她在这里受苦,明天准会飞过来寻她。可是。。。梅影的心太慌乱了,她都忘了到拉萨的航班不是每天都有,她也只是凑巧买到了下定主意后第二天的机票而已。
她要撑,至少要撑三天,心底里还是不愿意给强子打电话,虽然这是一种最快能让她脱离困境的方式。从她走出机场那一刻,就感觉到这里的一切都好贵,司机告诉她因为资源溃乏,很多食物和日用品都要由川藏公路运过来。贵,也是情理之中的,但是这里的工资高,很多单位都有高原补助。但她此刻连上班的欲望都没有了,还搞什么推销啊,还做什么业务员,难道从前她吃的牛肉干就是从这样的小作坊里运出来的?真是不敢再想,提着沉重的行李箱一步一拐地走到了大路上。这里本来车就很少,不像她家乡那样的大都市总是穿流不息。
又花了十几块坐到了拉萨市区,此刻天色尚早,她在盘算着夜里去哪里住,她在纠结着要不要给强子打电话,真是苦恼极了。天干日燥,梅影非常渴了,不吃饭可以,不喝水是会死人的,走到一个小卖铺前准备买瓶水喝。(注,以下有很多梅影的乡音,成都人说去是切,老板要说成老板儿,喜欢在后面加个儿字,成都妹儿喜欢用喃来加重语气。)
“小妹儿,来旅游的哇?”好亲切的乡音,梅影像见到亲人似的热切地望着递水给她的这个中年男人。
“你咋个晓得我是来旅游的喃,万一我是来找工作的喃。”她也用乡音答着。
“一看你就晓得是川妹子,这边的人一看脸就晓得了,像你这么嫩气又娇小的多半是四川来的,还拿到行李的,我在这边都望你半天了,要找住的地方嗦?”
“对头,我都转了大半天了,你看那些旅店挂的牌牌儿嘛,一个比一个贵,我们这些穷人啷个住得起嘛。这里的消费比成都还高,太赫人了。”
“我给你介绍个地方嘛,五十块钱一晚上,旅店外面就有澡堂,随时都可以洗澡。我晓得成都妹儿都爱干净,哪像这边的人嘛,洗个澡都像过节一样,到处都臭吽吽的。你一看就是个学生妹儿,好清纯哦。八角街切没得嘛?那里热闹得很,整条街都是卖东西的,还有好多馆子和酒吧哦,买点藏香啊唐卡啥子的带回切送人嘛,还可以讲价,你不要被喊的价吓到了哈,要有耐心慢慢跟他们磨嘛。”
“这个我倒是晓得,八角街不是叫八廓街吗?如今都叫八角街了哈,那个仓央嘉措的玛吉阿米酒馆还在不嘛?这个地方我倒要去看哈子。老板儿,有没得啥子吃的哦,整点来填肚子嘛,你都晓得我是学生妹儿,那肯定穷得叮当响嘛,哪个还敢切下馆子喃。”梅影很满意老板的眼光,此时的她比念大学时还要显得小些,上身一件浅蓝的体恤,下身还是老样子,千年不变的牛仔裤。
“哎呀,妹儿说这些,初次见面,吃碗素面嘛,要得不?不收钱嘛,见到老乡还是多高兴的,我给你搬根凳子出来坐哈嘛,我切给你煮面哈。”老板说完就往里面走去。
“哎,老板儿,煎两个蛋在里头嘛,要得不?”梅影是真的饿了,她还是会给老板钱的,她没有习惯占人家便宜,她很清楚漂泊异地来挣钱是多么地不易。
没多久,一碗热腾腾的煎蛋面就放到了她面前,还放了几匹菜叶子,香喷喷的馋得她端起碗就大口吃将起来。老板人真好,可能是来此间时日久了,脸上也有了高原的特征,但那神情里流露出来的好客与善意却是她的家乡人永远的标志。
“妹儿,是不是放暑假了过来耍哇?我有个朋友在八角街开了家酒吧,生意好得很,有些长得乖点的女娃子都会去那里赚些钱,陪那些老外喝喝酒,大方点的一个小时都要给好几百小费,你是大学生,外语肯定没问题嘛,不如去挣点外快,多买点好东西回家嘛。”
“老板儿,你说的啥子哦,我又不是小姐,不坐台的哈。你是不是拉皮条的哦,你这碗面里头不会下了蒙汗药嘛,我咋个听不懂你在说啥子喃。”梅影抬起头,怔怔地望着老板。
“误会了哈,妹儿,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喝个酒,又不要你抓子(解释一下,抓子是干嘛之意。),好多女娃娃想切还切不到呢,长得不好看的嘛。我是看你提个箱子到处找旅馆,包包头肯定没得好多钱,才跟你说这些,我的店在这里都开了好几年了,我又不会跑,出了事来找我就是。”老板一脸的委屈。
“我也就是问一下,一个人出门在外肯定要多个心眼,一会儿晚上我过去看一下嘛,你把地址给我嘛,反正我也喜欢喝酒。”老板的话说得梅影还是有些心动,为了挣路费回家,不如赌一把。
“是不是哦,看不出来哈,妹儿。要是酒量好挣的钱更多,人家老板还要给提成的嘛。这里做生意的好多都是四川人,我们都是认得到的,你放心哈。再说了,来拉萨的老外最多了,老外的钱不挣白不挣,对不对嘛?
梅影觉得老板说的也对,在这异地他乡,在没有任何人帮她的情况下,靠一己之力来完成,何尝不是她能力的体现呢?对,就这样办。一碗面下肚浑身有些燥热,又让老板拿了个冰淇淋,放了二十块钱在柜台上,一手拉着箱子,一手拿着伊利火炬冰淇淋转身离开了,都走了一会儿还听见老板在后面叫“哎,妹儿,说了不收钱的嘛,你这是干啥子哦?”
梅影回过头朝老板挥了挥手,把老板给她的地址放在兜里,慢悠悠地往前行去,继续她的拉萨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