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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有些冷,除了佣人,这里常年没人住着。
商诀不动声色地将郁绥揽紧,漫不经心地想,可能他的太爷爷当初也没想到,自己的子孙后辈能凋零成这幅样子,除了那些偏的没边的亲戚,剩下的人,一双手都能数的过来。
黑暗里,郁绥似乎是察觉到寒冷,又或者是早已经习惯了和商诀同床共枕,他扯了下身上单薄的被子,随后毅然朝着身后的热源贴了过去。
商诀的体温要比他高上许多,郁绥蜷缩的身体打开一点,冰凉的脚去蹭商诀的身体,脚心暖洋洋的,仿佛贴到一片滚烫的热铁上,他觉得很舒服,于是侧过身,毫无知觉地将脸埋在了商诀的胸膛前。
身上的寒意陡然消散,他觉得更暖了,于是睡意更沉,甚至还做起了梦。
只剩下商诀在黑暗里睁着眼,沉默又无奈地看着身上的人,陷入了焦灼。
商诀闭眼,商诀强迫自己入睡,商诀睡不着……
萨摩耶没在房间里找到自己的狗窝,只好趴在床头柜前,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尾巴搭在背上,充当一条毛茸茸的寝被。
月色很淡,却又静谧,如潮水一般上涌,编织出一层薄纱似的薄雾,将人笼罩在其中。
郁绥趴在商诀的胸膛上,很久违地梦到了一点过去的事情。
那好像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不仅郁瑶还在,他外公也还在世。
郁绥的外公并不像商诀的爷爷一样和蔼可亲,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个很顽固的小老头,不喜欢搭理人,但却舍不得拒绝郁绥提出的要求。
那时候,郁绥还是个很乖的小糯米团子,头发软趴趴地垂落下来,停在圆圆的眼睛旁,笑起来嘴巴会变成心形的样子,所以机关大院里的爷爷们奶奶也都很喜欢他,谁见了他都要夸一句,“老郁家这孩子真是个乖乖崽,长得真稀罕人”。
小郁绥每天都会拉着宋臣年一起玩儿,挨个逛一遍大院子,然后开开心心地捧着爷爷奶奶送来的各种礼物回家,还要向外公炫耀一下,“外公外公,你看哦,这是宋爷爷给我的枇杷,这个是谈奶奶给我的小手链,这个是孙阿姨给我买的小汽车……”
他外公总会气得吹胡子瞪眼,说这群老东西在诱拐他,想把他拐回家里当孙子。
小郁绥听不懂什么是诱拐,但是知道外公现在不是很高兴,他放置好手里的东西,迈着两条小短腿,扑进对方的怀里,拖着调子安慰他:“外公,猪崽最喜欢你啦,外公不要担心哦——”
等老人家哭笑不得地把他抱起来之后,他还会凑上去抱着他外公重重地亲一下,以示他对外公的喜爱。
郁绥外公去世是在他十岁的时候,他刚上三年级,放寒假时拿着奥数竞赛的奖状来向他炫耀,老头表面上没吭声,还告诫他不骄不躁,但之后一直悄悄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和战友们炫耀——
“咋们这一片儿里,还得数我们郁绥脑袋最灵光,你们别的,可没我这样的福气。”
但郁绥的外公没能熬过那个冬天。老人家突发脑梗,在一个朔雪交加的夜晚里,悄然离开,甚至没有人察觉。
郁瑶在之后自责了好久好久,成日里以泪洗面。
郁绥当时刚刚记事,却也对生死之事不甚明晰,他不明白,为什么昨晚还摸着他的头,说要给他做酒酿圆子的外公在今早之后就再也没办法起床了,他永远地陷入了沉睡,再也不会醒来。
那一年春节,家里的红色春联变成了黄色,和别人家都不一样,郁瑶说,是因为外公再也不会回来了。一向很懂事的郁绥哭闹着撕下了很多黄色春联,和郁瑶抗议,他只想要红色的春联,只想要和别人家都一样,只想要……外公还能回来看他。
梦境之外,郁绥睡得并不安稳,他无意识伸出手拽住了商诀睡衣的下摆,眉头蹙起来,眼角有一点湿濡的痕迹。
他的四口之家在那一年变成了三口之家,又在五年之后,只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再也没有人会在夜晚里偷偷钻进他的房间,在他的枕头下藏一个大大的红包;再也没有人会在除夕的晚上,把他驾到肩头,带他在院子里放烟花;也再也没有人,会在凌晨的时钟敲响前,偷偷夹给他一个包着硬币的饺子……
梦境倏然转换,时间匆匆向后流逝,梦里的主角从外公换成了郁瑶。
郁瑶在世前的最后一个春节,是特地从医院出来,和郁绥回到老宅一起度过的。那一年,是外公去世的第五个年头,也是宋朗华被赶出去的第一年。
偌大的老宅只有郁绥和郁瑶两个人,就连丁叔也被批了假期,被家里人接到了老家过年,整栋房子里冷冷清清的,看不出一点热闹。
但郁瑶还是买了很多庆祝新年的装饰,亲力亲为的将整个房子布置好,还给他买了很多的红秋衣和红袜子,勒令他在起床的时候就老老实实的穿上。
郁绥难得没有反抗,安安分分地待在郁瑶的身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年夜饭并没有以往丰盛,但对两个人来说,也多到浪费了。吃到最后,郁绥偷偷抹了把眼泪,跟郁瑶讲他吃不下了,想留一点肚子和她一起吃饺子。
男生眼眶一圈都是红的,郁瑶看着他强颜欢笑,心脏骤缩,但却没有戳穿,只是温柔地说好。
两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电视机里的小品演员丢出一个又一个包袱,逗得人直发笑,就连热搜都被迅速攻占。
茶几上摆了一盘热腾腾的饺子,氤氲的白气腾腾升起,里边还有好多个奇形怪状,甚至破了皮的饺子——那是郁绥跟着郁瑶一起在厨房包的,但因为手艺不精,没几个能看,可能也不太好吃。
郁绥原本想要偷偷丢掉,却被郁瑶拦下。这些皱皱巴巴、在饭店里不会有人愿意搭理的饺子,最终都被郁瑶仔细挑拣出来,放到自己的碗里一一吃光。
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窗外的烟花绽放的前所未有的绚烂,郁瑶摸了摸他的头,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狐狸眼里盛满了爱意与眷恋:“怎么一直盯着我的
碗看,还皱着眉,你包的饺子很好吃的,是妈妈吃过最好吃的饺子。”
她捏了捏郁绥的脸,嗓音温柔:“我的小猪崽,新年快乐。妈妈希望未来的你可以平平安安,健康顺遂。”
以往她都会说今年,这一次却用了未来。
郁绥的眼眶又红了一点点,他和郁瑶都知道,她或许没有明年了。
郁瑶去世之后,那栋老宅就彻底空了,再也没有人回去,也没有人会在大门上贴上黄色和绿色的春联。
只是有个小孩会抹着泪,在门前挂两个红色的大灯笼,再贴一副有关阖家欢乐的春联,就好像这样,能证明从未有人离开,他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黑暗里,谁的枕头悄悄被洇湿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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