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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里莳弄字画的人越来越多了。大街上的牌匾,印刷的字体一天比一天少见,而牌匾下的游人中,三人行差不多就有一个兜里装着笔和印章的,只要商家敢求,就有人敢写,一个胆子大,另一个胆子更大。我楼下的公厕,入口处的标志原来是男女简笔画像,很精致的,如今换了手书,笔力倒也清俊,只是没有落款,不知出自哪一只闲手。我早晨去蹲急,常听到左右的同行类似的议论:某某某才提拔了科长,毛笔字也不会写,怕没有大的前程呢。
我喜欢字画,仅是喜欢看而已,令我心仪的标准也简单,先说书法,上面的字我要能认全,之后再谈别的。一幅中堂,作者的名气再重,如有两个字没见过面,便兴趣全无。画倒是生疏着好,越有距离念想的空间越大。我在书院门有一个唤为老兄的人,长我几岁,才退休不长时间,他的画我爱去看。他专门画鬼,在世俗观念里,鬼即无常,不走大路,不着边际,嘴脸狰狞,身子没肉,有一点肉也是和皮粘连着,衣服朴素得过了头,要么衣衫褴褛,要么一身旧朝的装束。我这位老兄却一反常识,他笔墨中的鬼胸宽体胖,慈祥善良,个个厚淳可敬。我初看时候以为取的是反讽的意思,看得多了,才体会出他是由心而得的。他告诉我,工作几十年,有一些没做妥的事,也有一些愧对的人,心底积压久了,画出来做个纪念。
这些画中有两幅最耐看。
第一幅是两个胖子在鬼门关握手,高个子在门槛里,对矮个子笑脸盈盈,问寒问暖。旁款是两行工整的小楷:“兄弟以前持无鬼论,到这里你叫什么名字?”
第二幅画面排场,鬼数众多,背景是和气融融的阎王殿。众胖子中间有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当堂鹤立,周身焕发着不依不饶的硬气派。阎王爷在座位上胖手作揖,高高唱喏。角落里是两个衙役在掌责一个小鬼,小胖子趴在地上,屁股高高翘起,侧扭着头,一脸做错了事见不得人的歉疚。画外有个题目,叫“人命这么金贵,偏派个糊涂鬼”。
这两幅画,取意和取材均出自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老兄见我看出了出处,说,纪晓岚是人精呢。
亡国之君宋徽宗被掳之后给旧臣信中有一句话:“朕身上生虫,形如琵琶。”这位昏君能将看虱子、挤捏虱子当做乐事,不失为一种境界,但尚不及我这位老兄对人生的领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