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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小学时普遍是五年制,我却念了六年,从六岁到十一岁,中间留级一年。留级的原因是字写得不齐整,一页生字抄写下来有大有小,且每一行也是参差不齐,错综复杂。这可能是上学年龄偏小,手下用劲没准头所致。但让我骄傲的是,那六年之中,我们家里过冬烧的煤有一半是我捡来的。当年烧煤要用煤票,但有煤票还要用钱去买,我们家里主要是缺钱。煤不够烧,就要去“用煤单位”捡拾一些没烧透的煤核,二者混合着使用,点炉子生火时要用好煤,做饭烧水需急火时要用好煤,其余时间,捡来的煤核就有了用武之地。因此可以说,我们家是较早实践“两条腿走路”的。我以前写过文章,说我最服气的人是“寒冬无裘棉,挺身而过”的那种,但家里过日子不能硬来这一套。
捡煤核是一项技术活。每天早起自不必说,但不能太早,太早了,单位不开门,即便开门了,煤渣才倒出来,正热烫着,没处下手。因此要留心记住沿途每家单位开炉生火的时间。第二要会看成色。我的老家华北一带那个时代多是烧煤球的,把煤末掺些许黏土,调和好后切成方块,再用铁筛子摇制而成,手工制作的程序就是这样,后来有了机器产品,但原理依然。这种煤球烧透之后呈灰白颜色,分量也轻。在大堆的煤渣前先用眼打量,见颜色暗的,掂在手里又稍感沉实,放进筐中保定没错。具备这种“眼光”很重要,一炉煤渣倒出来,十几个“同事”轰的拥过去,如果像鸡刨食一样是不会有好收成的。
现在的小学生早早地被父母叫起床是赶着去上学,而我那时是拾煤核。我每天的路线是按单位的开门顺序定的,先到医院,再是粮站,接下来是糕点厂。糕点厂是大户,炉子大,烧炉的师傅也大手大脚;粮站的人比较小气,倒出的煤渣一般自己先挑拣过;医院的用煤也多,美中不足的是有一股药味,稍不小心手还会被玻璃片划伤。我每天早晨六点多从家里出发,三家单位转过来,差不多就是满满的一筐,十来斤的样子。之后吃饭,之后去上学,很少有迟到的时候。
到了小学四年级,我有一个同桌,是女生,长得挺漂亮。虽然是同桌,但很少说话,那个时候,男女生在一起说话是要遭嘲笑的。一天早晨,我正在糕点厂煤堆前埋头干活,恍惚间觉得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回头一看,正是这位同学,她先是一愣,再就朝着我笑了笑,就转身走了。当天到了学校,我一直不敢看她。从那天早晨后,我再也没有去过糕点厂。十几天后,她给了我一张300公斤的煤票,告诉我说是她向爸爸要的,事后我知道了她爸爸是那家糕点厂的负责人。
二十年后,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我意外地见到了她,我们谈起了许多旧事,自然也谈到了那个早晨,她笑着告诉我:“那天,我上厕所回来,见煤灰堆顶上有一个人蹶着,我真是没认出你来,你回头看我时,脸上还有几道黑,当时我特别想笑。”我也笑着告诉她:“从那天早晨以后,我们家烧的煤差不多都是医院的了,每天家里都有一股难闻的药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