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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流浪狗
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在省城的每一条街道上被清洁工堆积在一棵棵梧桐树根处，每一个雪堆的表面都荡满了灰尘，漆黑漆黑的就好像杨树根那张看起来并不洁净的脸。
省城第一人民医院的住院手续办理处此时被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踮足翘首，似乎想要看到底这个土不拉及的年轻人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这家出了名的钱有进无出的医院退还那一天的住院费。
说实话，一天的住院费也只不过是百来元，看着这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似乎伤还没有彻底好，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非要急着出院，并且还因为一天的住院费跟死活不肯退钱的院方争执起来。
“同志！我最后给你解释一遍！我们是正规医院，不可能黑你那一百块钱！之所以不给你办理出院手续，是因为你的伤势还没有彻底康复！还需要进一步的治疗！况且，如果没有家属签字，我们也不能给你办理出院手续——”。说话的是一个三岁多岁的妇女，穿着白大褂坐在窗口里面，嘴唇抹的红艳艳的，似乎是在不甘心自己当年的绽放青春就这样悄然流逝。
要求出院的当然是杨树根，这是他在医院住的第九天，起初的几天里，他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警察会不会来，可是当四五天过后他确定了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那就是所有人都把他遗忘了，包括送他来住院的那一尊女菩萨。
忘了也好，总比被警察惦记着抓走要强上百倍，看来一定是那尊女菩萨帮了自己这个忙，这份大恩厚德，他杨树根不能因为人家不来探望自己就给忘了。
当从护士嘴里得知剩下的住院费只剩下一百多块时，他终于咬着牙齿决定要出院了，等了九天都没有等到女菩萨过来，他必须要离开医院这个烧钱的地方，一则因为他需要那一百来块当作寻找李双双的经费，二则小时候在山里磕磕绊绊习惯了，九天多的治疗下来，他通过活动筋骨，已经发现自己的伤没有什么大碍。
出院！这是他等到这一天中午时果断的决定，只是没有想到医院是这么的麻烦，进来倒容易，想出去却如此的难。
杨树根站在窗口处看着里面冷眼红唇的妇女，皱着眉头拽了拽自己身上的破棉袄，依旧感觉有些冷，他干脆将双手插进袖子里问道：“如果俺明天过后没有钱再给你们医院交呢？恐怕到时候时不时俺不主动找你们，你们赶俺出院比俺主动出院还要利索！姨！退了吧——俺们农村人不容易！况且俺也没有家属了——俺爸妈都不在了！如果你实在需要让他们签字的话，不中俺一会给他们烧柱香让他们来见见您？”。
杨树根大仇得报以后，性格也变得开朗起来，话语中虽然依旧带着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到的酸楚，可是在别人的耳朵里，却无疑是笑料十足。所有人听到杨树根说烧柱香让自己不在的父母出来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唯独那个三岁多岁的妇女脸色变得更加的难看。
狠狠的瞪了一眼在旁边忍不住捂嘴偷笑的年轻同事，站起来挺起她那明显D罩杯还罩不住的胸脯，喷着口水对杨树根吼道：“你这小兔崽子！你叫谁姨呢？办不了就是办不了！别在这儿闹事儿啊！再不回病房我可要叫保安了！小小年纪说话没大没小神神叨叨，我看你是不是该去神经科检查一下！来！下一个——”。
妇女还击过后直接无视杨树根的存在，杨树根愣了一下，不明白妇女究竟是为了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皱了皱眉头他回头看了一眼围观的众人，回过头来看着中年妇女眯着眼睛笑了笑问道：“你几点下班？”。
杨树根的语气不奸不诈，就像在村里见到人问一句吃饭了没那么平淡，三岁多岁的妇女愣了一下，又仔细的看了杨树根一眼，随即下巴一仰冷声道：“小兔崽子！我几点下班管你什么事儿？”。
杨树根听着妇女的话音皱起眉头道：“你别误会——俺是想知道俺这肚子还能饿多久，你不给俺退钱，俺只能等着你下班了跟着你上你家吃饭！俺身上真的一分钱没有！不信你搜！”。
杨树根笑里藏刀，一边说着话一边还真准备解开棉袄的扣子给妇女看。说实话，这要是一个年轻点的姑娘，杨树根还真没有勇气跟她对垒，可是面对妇女，杨树根就显得自然多了，村里张电工每一次多收家里的电费被杨树根发现后总会追到家里去要，其中跟他那母夜叉一般的媳妇不知道大战过多少回。
杨树根并不是小气，他只是觉得哪怕一毛钱，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谁要是使诈骗去了，他一定会追回去问出个子丑寅卯。更何况他家真的没钱，若不然他也不会放弃上大学的机会，张电工黑别家的他不管，但是黑自己家的，他一定不依。
看着杨树根果真准备当众脱掉棉袄，中年妇女的脸色不由的变得有些紧张，一旁的同事看到杨树根这个固执的乡巴佬，皱着眉头对中年妇女低声劝道：“李姐，算了——退给他吧！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有钱的，八成是哪个建筑队上的农民工，万一他回去召集那些野蛮的农村人来医院闹，因为一百多块钱也不值得！”。
当杨树根拿着最终退给自己的一百多元站在这座繁华的都市中时，心情并没有太多的喜悦，那个妇女同事的低声碎语他听到了，想不到农村人在这些城里人的眼中会是这样的存在，这让他虽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却由衷的感觉到一种自卑。
站在马路上空的天桥上，他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和高楼大厦，心情愈发的不平静，在这样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城市里，是否会有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天空？
杨树根所谓的天空并不大，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收入除了能够养活自己外，还能把妹妹接到省城上学就好，如果能有闲暇时间去大学城听一听课，那就更好不过了。到时候自考一个大学文凭，在父母的坟前烧给他们，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脸上也要带着这个世界未能如愿的骄傲。
在天桥上站了许久，他终于摇了摇牙齿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先找到李双双再说，如果她暂时不需要自己报恩，那就试着在这座城市里留下来，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如果李双双需要自己帮忙，那么就是赴汤蹈火他也绝对会在所不辞。想到这里，他转身往天桥下走去，可是忽然之间他愣住了，在天桥下的一个垃圾桶旁边，有一条瘦骨嶙峋的黑狗正将头伸进垃圾桶里面似乎在寻找着食物。
黑狗虽然看起来脏兮兮的瘦骨嶙峋，可是体态却是惊人的庞大，过往的行人不敢靠的太近，纷纷隔着老远躲着那个垃圾桶走。
“黑子！”。杨树根蹲在通往天桥的台阶上，心头涌起一抹酸楚试着唤道。
将头伸进垃圾桶里面的黑狗听到杨树根的声音，忽然一个激灵探出头，盯着杨树根看了片刻，然后伸着舌头跑了过来。
尾巴轻轻摇着，并没有发出多余的欢叫，只是那样静静的站在杨树根面前抬着头看着他，眼神中的骄傲似乎在向杨树根汇报这些天它与城管的激烈角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