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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花溪村外。
是昨夜的那场雨吗?这个早上有着诗一样的美丽。天气晴朗,空气清新,深邃碧蓝的天空里,几片宛若轻纱似的白云,稀稀疏疏的散在那儿,不漂移,也不变幻,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路边的草叶上还逗留着昨夜的雨珠,阳光照上去反射出绚丽的光彩。
这是一条很好的柏油路,方净翘独自走着。她个子娇小,身体纤细。粉色T恤,浅蓝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白色运动鞋,简单清纯,爽真自然。灰白色的背包上,挂满了乱七八糟的小饰物,随着脚步的移动而摇晃。晴朗弯弯的眉毛下面,一对晶莹澄澈的眼睛,在轻灵溜转之间顾盼生姿。睫毛黑黑的,总是使劲的向上翘,流露着一股小孩子般的烂漫与顽皮。小小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一静一动,处处显示着青春年少的楚楚可爱。长发垂肩,毫无点缀,只在耳朵的上方各扎起一个小发辫,几分纯真,几分可爱。
她步履缓漫,神色悠闲。时而顿足,双眼惊奇凝视;时而张臂,吸吮新鲜空气。路的两边全是水稻田,微风拂过,稻苗偃倒一边,送来一缕缕沁人肺腑的稻青香。前面是一座桥,整个桥身都是水泥所制,强悍、坚固。路和桥都是三年前翻修过的,沥青掩盖了泥土,水泥取代了青竹。走在桥上,增添了一份安全,却也少了那份颤悠悠的趣味。凭栏而立,双眼俯视而观。桥面不高,河道颇宽。流水清澈透明,可以清楚的看到河底那些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石块,水流轻缓平和,琤琤淙淙,像一曲萎萎柔美的歌。过桥几步,就是那片翠绿摇曳的竹林了,方净翘走了过去。
竹林茂密繁盛,枝叶一层压着一层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整个地面。平整洁净的柏油路犹如一条缎带,在林间蜿蜒伸张。雨后的青竹苍翠欲滴,威武耸立的巨石,在林间随处可见。这时晨雾还没有完全的散尽,弥留在竹林里那层蒙蒙的绿烟,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此时是清晨,此地是村外。所以,缭绕在树林里那几声脆脆的鸟鸣,就显得格外清亮。竹林、巨石、绿烟、鸟鸣。。。。。。伴着这里的一切,浮现在四周的是一种静谧的神秘感。这种感觉,即使人静逸内敛,又让人心怀荡漾。方净翘是土生土长的花溪人,对这里,她熟悉的就如同自己的家。可是,她仍旧无法抵抗这种力量所带给她那莫名其妙的兴奋与喜悦。这种情绪,既无法言表,又无法自控,如汹涌的浪涛,在她的心里连续不断的涌动。于是,她不由自主的微笑着;情不自禁的跳跃着;无拘无束的旋转着;自由自在的歌唱着。。。。。。
草儿青,花儿俏,
春光处处娇。
池塘水绿风微暖,
杨柳烟外晓寒轻。
蜂儿飞,蝶儿闹,
风光无限好。
空山新雨春韭绿,
十里脉脉稻花香。
云儿飘,山儿笑,
时光旖旎耀,
美酒一杯歌一曲,
追风摆舞自逍遥。
。。。。。。
这是个诗情画意的早晨,或许正是这份“诗情画意”的烘托与渲染,这个早上注定要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故事——方净翘和楚恒轩相遇了。人与人之间的相识、相知,往往就是从一个“遇”字开始的。
已走过七十个春秋的楚恒轩,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幼年,他经历了如火如荼的抗日战争;童年,他又见证了烽火漫天的大内战。两大战争,带给他的是颠沛流离的流浪,饥饿交迫的苦难,和父母兄妹悲痛欲绝的死别。所以,老天早已将悲剧的种子深深地埋在了他的命运里。世上没有绝望的处境,楚恒轩没有对他的处境绝望,更没有对他的未来绝望。战争的洗礼,命运的打压,在经过了一系列的摧残之后,他用他坚韧的毅力硬是在上海滩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事业有成日,爱情到来时。妻子贤惠文雅,夫妻伉俪情深。妻子身怀有孕的捷报,更是在他幸福时刻锦上添花。好可惜,他的美好犹如一朵昙花,仅仅只是瞬间的一现。妻子在生长时大出血,儿子哇哇落地,妻子魂归天堂。是苍天对他的讽刺?还是对他产生了一丝丝怜悯?妻子过世后,他的生意超乎想象的一帆风顺,只在两年的时间里就遍及了国内外。因难以忘怀与妻子的旧情,自此他一直寡居。儿子聪慧能干,儿媳尊敬孝顺。幸福复还,悲情再现。在一次外交会议返途中,儿子儿媳遭遇车祸同时离他而去,留给他的仍旧是一个需要父爱和母爱的婴孩。幼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人生的三大悲,楚恒轩都一一品味了一番,对于这一切,他只是默默地无言无语。
人到暮年,喜贪天伦之乐。但是楚恒轩心里非常的清楚,自己人人垂涎的事业,不是孙子想要的,他有自己的理想与追求。楚恒轩不想让孙子和自己一样,留在回忆里的只是无奈的悲痛和毫无意义的生活。于是他鼓励孙子,人生在世应该活出真实的自己!终于,孙子背起了行囊,有些不舍的走了,有些兴奋的飞了。
上海对楚恒轩来讲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处理安托,几经选择,最后在花溪村后山买下一块地,建了一座花场——绿幽园,就此安顿下来。花场进入正轨后,每天的生活就变得千篇一律起来。年岁大了,睡眠和年纪却成了反比例。每天坐在树下看书成了他排除清晨寂寞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方法。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这首《子夜歌》是南唐后主李煜国亡入宋后的感怀之作。虽然楚恒轩没有背负着国破与家亡的双重悲痛。但是,仅仅“家亡”这个事实足以让他的伤心无边无际无穷无尽了。许许多多的深夜,回忆起与妻子的恩爱、与儿子的探讨、与孙子的嘻笑,在在都使他“觉来双泪垂”。也许是李煜的感伤引起了他的共鸣,所以他总喜欢在李煜的诗词里来回的“游走”,今天也不例外。一大早他就沉浸在这首《子夜歌》里,这首词就想一个漩涡,带着他的思想不停的旋转。即使这是个又冰冷又阴暗的漩涡,但是他却转不出,抛不开,逃不掉。
有人在唱歌,楚恒轩的思潮被打断了,他的心情是愉悦的。谁都不知道,他是多么渴望有人能带他走出那个阴冷冷的漩涡。他轻叹一声,头抬了起来,眼睛正视着前方。和风微醺中,一个女孩儿,正载歌载舞的翩然而来。她的歌声清越婉转,歌词亦古亦诗;她的“舞”步三分的轻灵纯雅,七分的天真活泼。这样的情景如果楚恒轩不受吸引,仿佛倒成了一件难事。他仔细的听着歌,细细的品味着歌词。呵!好一句“追风摆舞自逍遥”呀。是女孩的笑容感染了他吗?他的眼睛居然也微微的笑起来了,嘴巴也不由自主的开了口。
“嗨,你好啊!快乐的小丫头!”
方净翘唱的太忘情,舞的太忘形,完全只陶醉在自己的快乐中。很显然,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惊着了她,她猛地停下来,因为旋转的有点太快,一下子找不到重心,她的身体踉踉跄跄,歪歪扭扭了好几下才站稳。等到气定神闲后,她对着楚恒轩望了过去。
楚恒轩坐在树下,白色的衬衫,领子洁白而硬挺,一件灰色的开口羊毛坎肩规规矩矩的罩在外面。灰色西裤上的褶痕,更是清楚可见。粗粗的眉毛下是一对微微笑的眼睛,突出他身上那股书卷味的是架在他鼻梁上的那副金边眼镜。他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手里握着本书。他的神情慈祥,眼光随和。方净翘站在那儿,习惯性的嘟着嘴,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对方。自古以来,人和人之间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不同。唯一体现出人类之间还存在共同“默契”的,也只有那份好奇心了。一番巡视之后,似乎是没有发现什么奇特之处,于是,方净翘嘴角一翘,轻松一笑,说:
“嗨,您也好啊!悠闲的老先生!”
她模仿着他,很淘气,很俏皮。她走过去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不犹豫,也不陌生的抽出了楚恒轩手里的那本书。楚恒轩看着眼前的小女孩,一张素颜,一脸稚气,像新鲜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她个子不高,没有倾城倾国的容貌,没有华丽高雅的服饰,没有昂贵滋润的化妆品,没有闪耀精致的首饰。。。。。她没有这个没有那个,可是无形中总有一种力量引导着人去注意她,这种力量或许就是她笑靥生春,浑然天成的自然纯净美吧!
方净翘低头看着手里的那本书。那是一本精装版的《李煜词选》,她眉头一扬,不自禁的一乐,心想,这倒是个和自己“臭”味相投的人。她轻轻地翻开,第一页的空白处龙飞凤舞的写着: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梦里人生难得人生现
楚恒轩购于上海图书大厦
这是一句对联,方净翘轻轻地念了一遍,扬起了眼睛,嘟了嘟嘴,问:
“对联成对才好,现在落了单,岂不是失去了它的完美?”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的一生又岂有真正的完美?所谓完美,只不过是人们追求的一种境界罢了。”楚恒轩皱着眉头,眼睛里的笑意被忧伤所代替了。可是方净翘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依旧是满脸的,愉快的笑。楚恒轩心里一悔,唉,自己真是老糊涂了,在一个花一样的年纪的孩子面前谈什么不测灾祸,真是不该,不该啊。他振作了一下,眼角里又浮出了一点笑,接着又说:“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往往上天都无法给予的完美,平凡的人们却能造就出来。我是无法追求到我理想中的完美了,不如你就帮我把眼前的缺憾,补充完美吧?”
听出要考她的意思,方净翘不推也不让,歪着脑袋,眼睛亮晶晶看着楚恒轩,微微一笑,念出:
天上圆月月圆天上月悬天上点亮天上寒
楚恒轩一愣,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对出来了?不用推敲,不用思考,甚至不用琢磨一下。
“怎么样?”方净翘问。
怎么样?楚恒轩也在问自己。如果单从字面讲,对的是押韵,工整。如果从速度来讲,那只能称为“奇”了。
“好!真好!非常好!”楚恒轩忍不住赞扬着,他的赞美是真诚而又真心的。
这样的赞美倒是够直接,够爽快。方净翘心里嘿嘿一笑,这个老头儿,不但和自己“臭味”相投,就连“口气”也相投,能和他相遇,倒真是奇事一桩。她边笑着边翻着手里的书,从纸张、字体、编辑、版本等各个方面来讲,她知道这是本价值不菲的书,比起自己那些盗版的诗集词集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呢,所以她只翻了两页就轻轻地合上,小心翼翼的还给了对方。站起来,随意的说: